景和二十年八月十一,帝都鳳華,慎王府。
秦羽涅淺眠,醒的甚早,天光微亮之時他便和衣起身,才離開床榻便聽得屋外響起敲門之聲,他沒想的是在他這府中竟還有人早過他。
他行至門旁,將門打開,抬首一看,靳含憂身襲石榴色金絲流鶯云錦衫,織錦羅裙搖曳在地,一支鏤空金簪將長發(fā)簡單地挽了髻,雖不似平時那般華貴典雅,但卻多了幾分小女兒家的柔媚嬌俏。
屋外的陽光狡黠地攀附上她的眼角,一雙眉目流轉(zhuǎn),盡是深切的愛意,全然落在秦羽涅的身上,絲毫不愿將目光分給其余事物半分,只是盡管她如此光艷逼人,天姿國色,秦羽涅的心卻依舊沒有半分波瀾。
他只是有些驚訝,為何靳含憂今日會在這個時辰前來房中找他,莫不是有何要事?
秦羽涅如是想到,于是便開口詢問,“王妃這個時辰來本王房中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靳含憂卻略有嬌羞地搖了搖頭,朱唇輕啟,“殿下昨日回鳳華,妾身昨日未能與殿下好生說上幾句話,今日想著殿下向來起得早,便至此來服侍殿下起身。”
秦羽涅微微一愣,沒有說話,久到靳含憂已經(jīng)抬首偷偷地打量了他好幾次,開始思索是否惹怒了自己,他才緩緩道:“進來吧?!?p> 靳含憂聽后自是喜不自勝,跟隨在秦羽涅的身后進了屋中,又將門扉輕掩,“殿下今日休沐,可有什么安排?”
“父皇命本王半月之內(nèi)找出證據(jù),本王需得去辰砂處一趟?!鼻赜鹉卮?,背過身執(zhí)起架上的衣袍,但他還未來得及穿上,他玄色的衣袍已經(jīng)被靳含憂拿了過去。
“王爺不如派人去蘇府將蘇公子接來?!苯瑧n從他手中拿過衣袍,示意他抬手,秦羽涅不好推拒她,便將雙手抬起,任她為自己穿衣,“正好父親命人送來了兩壺花間月下?!?p> “如此也好,本王親自去安排。”此時,靳含憂已經(jīng)從他身后繞至身前,水蔥般地指甲輕輕地將兩旁的衣襟掩好,又伸手取下玄色金邊的腰封,雙手穿過他胳膊的下方,從腰后向前拉了過來,整個人都看似藏在了他的懷中一般。
“交給妾身去做吧。”靳含憂一番話柔情似水,秦羽涅身子稍向后仰,與她拉開一些距離。
“好,那便交給王妃?!?p> 腰封束好,靳含憂收回手,恭敬地退開,立在離他不遠之處,“王爺可有把握找到證據(jù)?可需要父親幫忙?”
“不用勞煩靳丞相,本王自會想辦法。”秦羽涅是不愿欠靳家人情的,他虧欠靳含憂良多,不論何時他都不能再讓靳家的人為他的事勞心費神。
靳含憂微微點頭,“那殿下,妾身便先告退,去吩咐阿四將蘇公子接到府上?!?p> “好,你去吧?!苯瑧n福身行禮。
待她離開后,秦羽涅這才又打開房門,負手踱步在廊下,看著遠處的演武場,碧空在上,薄云輕悠,幾縷涼風拂過他的鬢發(fā),若這歲月每時每刻都如此般靜好,天下安定,他能夠與心愛之人執(zhí)手相看,此生足矣。
這般想著,他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湛藍的雙眸,波光盈盈,無盡耀眼。
再說這廂,阿四抵達蘇府時,是由花容引他進府的,而刀鸑鷟與蘇辰砂正在蘇子亭中為洛懷薇扎針。
阿四在蘇子亭中稍作等待了片刻,刀鸑鷟與蘇辰砂才從房中出來。
“阿四,可是殿下有要事派你來傳話?”蘇辰砂在小樓上便一眼看見了站在庭院中的阿四。
“蘇公子?!卑⑺恼诡?,“殿下命我來接蘇公子過府,說是有要事相商?!?p> “平日里羽涅有事皆是來我府中,今日......”蘇辰砂看向刀鸑鷟,只見她也是滿目疑惑。
“是有些奇怪。”刀鸑鷟話音剛落,阿四似是聽見了他們二人的談話。
“是王妃向殿下提議的?!卑⑺谋愠鲅越忉尩?。
“原來如此?!碧K辰砂點點頭,“走吧阿梨。”
“公子,我就不去了......”刀鸑鷟言語間有些吞吞吐吐,“我......我留下來照看洛小姐。”
“阿梨,有些事你終有一日是要面對的。”蘇辰砂淺淺一笑,猶如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
“公子......”刀鸑鷟心中暗想,難道她的心緒竟是表現(xiàn)的如此明顯,公子已經(jīng)看出她在想什么了嗎?
“洛小姐有花容照看,況且她此刻扎了針,飲了藥,正在熟睡,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醒來?!碧K辰砂希望刀鸑鷟能夠真正正視她心中的情感,而不是一味地隱藏自己的心,一味地逃避。
刀鸑鷟不再說話,她找不出更多的理由來反駁,她面前的人是蘇辰砂,若是蘇辰砂有心而為之的事,自己又如何能贏得了呢。
“走吧。”蘇辰砂在前,她緊隨在后,下了階梯至庭院中,“阿四,勞煩你了?!?p> “蘇公子這是哪里話,你與殿下是親如兄弟,能夠來接公子是阿四的福氣?!卑⑺男南耄@鳳華城中應該不會有人不尊敬蘇辰砂,“阿四先去府門前駕車?!毖粤T便匆匆地先行離去。
刀鸑鷟和蘇辰砂在蘇府門前坐上了去往慎王府的馬車,因蘇府與慎王府尚且有段距離,刀鸑鷟在馬車之中便有了足夠的時間去思索等會兒到了慎王府,她該以怎樣的心境去面對秦羽涅與他的王妃。
風拂動車簾,刀鸑鷟以手托腮倚在車窗邊,看著街市上人來人往的景象,眉目間沉著一縷揮之不去地憂愁,怔怔地看著凝視著某一處,失了焦點。
她的一舉一動,都被蘇辰砂看在眼中,蘇辰砂自然知曉她心中的惆悵與萬千糾結(jié),她也許也不知道自己對羽涅的感情是從何時開始變得與眾不同,便不知道自己為何在將要面對靳含憂時會如此的抗拒,又或許她也曾思索過,她想要正視自己的情感,卻因為清楚地知曉靳含憂的的存在而數(shù)次退卻,無數(shù)次地在內(nèi)心問自己究竟該以怎樣的心境去面對秦羽涅與靳含憂,她不愿與人分享同一段愛,同一個人,卻又沒有辦法在此時抽身而退。
“阿梨,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總要兩廂情愿才好?!碧K辰砂緩緩開口,“你記得你曾問我有關(guān)慎王妃的事嗎?”
刀鸑鷟轉(zhuǎn)過頭來,頗為迷惘的看著蘇辰砂,點點頭。
“羽涅他真正想要守護的另有其人。”
刀鸑鷟自然知曉這“另有其人”的其人是誰,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夠格與秦羽涅并肩而立,她不知道自己那已經(jīng)隱隱發(fā)芽的情感最后能不能在這太陽光下枝繁葉茂,成為參天大樹。
“阿梨,人生苦短,若是你心中已有答案,便堅定自己的選擇,千萬不要讓自己后悔?!碧K辰砂一心只希望她得到幸福。
“公子,你說的話我會好好思考的?!钡尔N鷟心頭一暖,如水般淺淡一笑。
馬車在慎王府門前停下,蘇辰砂細心地站在馬車旁伸手將刀鸑鷟牽下來,阿四將他們放下后從后門入府,而他們則從正門進入府中。
慎王府前庭中那株桃樹桃花已謝,但香甜爽口的蜜桃卻結(jié)了滿樹,透著櫻粉之色,使人垂涎欲滴。
看來慎王妃真的將這樹養(yǎng)的很好。
刀鸑鷟忽然想起了自己回鳳華時在蘇府門前看見的那株梨樹,“公子,蘇府門外的梨樹是何時栽種的?”
“忘了時日,不過是許久前的事了。”蘇辰砂答道。
許是阿四讓人前去通報,他們方走進前庭,秦羽涅便已經(jīng)出來相迎,跟在他身后的自然還有他的王妃靳含憂。
“在說什么呢?”秦羽涅走上前,目光自然地落在了刀鸑鷟的身上。
“羽涅,王妃?!碧K辰砂朝著靳含憂行了禮,“在看王妃栽種的這株桃樹。”
“慎王殿下,慎王妃?!钡尔N鷟卻將自己的視線與他交錯開來,福了福身子,轉(zhuǎn)變了對秦羽涅的稱呼。
果然,這一舉動讓秦羽涅劍眉一蹙,“先進屋吧?!?p> “是啊,蘇公子,蘇梨姑娘請?!苯瑧n生的明眸善睞,一顰一笑間都透露著大家閨秀的風范。
刀鸑鷟驚異于她竟然知曉自己的姓名,微微一愣。
“走吧,阿梨。”蘇辰砂在她身邊輕聲喚她,只因看出她怔神。
他們來時恰好趕上用膳的時間,靳含憂吩咐了廚子做了一桌佳肴,又命人去取丞相府送來的花間月下,四個人在偏廳用膳。
刀鸑鷟選擇遠離秦羽涅的地方,與蘇辰砂相近坐下,至始至終都未曾抬首去看秦羽涅,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桌上的菜肴,卻覺著自己毫無食欲。
“二位就當此處是自己府中便好,切勿拘泥?!苯瑧n道。
刀鸑鷟不禁抬起頭來看她,只覺著這女子不僅生的傾國傾城貌,舉手投足間更是大家風范,讓人無法對她有一絲厭惡之意,如此一想,刀鸑鷟只覺心中愧疚,蔓延攀附,一點一滴地浸入心扉,仿佛要將她一分為二。
“王妃客氣了,蘇某定當無所拘泥?!碧K辰砂淺淺一笑,算是回應。
秦羽涅只一心放在刀鸑鷟的身上,看著她面色沉郁,今日更是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施舍予自己,他心中焦灼,也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他伸出手夾起一塊黃金雞,放在刀鸑鷟的碗中,只聽秦羽涅清冷的語調(diào)里平添了幾分柔意,“你嘗嘗?!?p> 刀鸑鷟先是一愣,而后抬首與他四目相對,卻遲遲沒有動筷,席間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尷尬,靳含憂見狀便即刻笑著開口道:“蘇梨姑娘你嘗嘗吧,這黃金雞是慎王府的廚子最拿手的一道菜?!?p> “多謝王妃?!钡尔N鷟這才拿起面前擱置的筷子,嘗了一口,抬首一笑,“確實很好吃?!?p> “那就多吃一些?!苯瑧n莞爾一笑,便也向刀鸑鷟的碗中夾了幾塊雞肉。
刀鸑鷟輕輕點頭示意謝過,余光卻瞥到秦羽涅的面龐之上,只覺他眸中萬千星子仿若都墜下夜空。
刀鸑鷟心中的疼痛酥麻地牽扯著她的心臟,不溫不火,猶如在煎烤她一般。
“羽涅,關(guān)于洛懷薇,她的病情并不嚴重?!碧K辰砂只想盡快化解此時這一狀況,于是便將話題引致洛懷薇的身上,“她只是受了刺激,我有把握在半月之內(nèi)讓她康復?!?p> “如此甚好,多謝你了辰砂?!?p> “只是,我在擔心,洛懷薇真的會說出真相嗎?”蘇辰砂蹙眉,“那死去的人畢竟是她的兄長?!?p> “我有辦法讓她說出真相,只要她平安無事?!钡尔N鷟忽然出聲,眸光堅定。
讓在坐之人皆是為之一震,卻全然不知她口中的辦法究竟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