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樣食材制好之后,被她擺在了案板上。
左邊是紅豆棗泥,右邊是去了皮的綠豆泥,一紅一黃,紅的色深,黃的色淺。
她打算用來做個福糕。
福糕也叫鴻福齊天糕。
但不管“?!币埠茫傍櫢}R天”也罷,不過討個口彩,其實只是中間有個“福”字的紅豆棗泥綠豆糕。
這糕點材料簡單,做法也不算難,只是水磨工夫,有些耗腦力不說,又十分講究材料配比跟動手的速度。
因豆沙一晃動就容易松散,要放豬油、飴糖幫助成型,但糖油這兩樣?xùn)|西放多了容易油膩,放少了又不能起作用。
而動作一慢,手掌溫?zé)峋蜁屫i油同飴糖半融化,更不好塑性。
幸而宋妙往日常做這個,十分熟手,一應(yīng)動作有條不紊的——饒是如此,等她把不同的條、片狀材料按次序拼在一處,也已經(jīng)過去小半個時辰。
一時樣樣弄好,她又用熟炒糯米粉和著才買回來的一點酥酪揉勻,搟成極薄極薄的一片裹在最外層。
于是所有的材料拼成了一條四四方方、一寸長寬的條狀。
她也不用刀,只取了極細(xì)的麻繩來,將那條狀糕體勒開,均勻切割成一指高的片塊狀,又用鋪了油紙的食盒小心裝好,復(fù)才簡單收拾好各色東西,提這食盒出門。
正鎖門時候,宋妙就聽到后頭不遠(yuǎn)不近的位置傳來一陣拍門聲,回頭一看,乃是對面那書鋪門口站了個人。
那人拍了沒一會,書鋪里頭就有人隔門問道:“誰?”
“是我,孫二?!?p> 外頭這人話音剛落,隨著“吱呀”一聲,那門悄悄開了一個小縫,自稱孫二的人就從縫隙里鉆了進(jìn)去。
很快,那門“咣當(dāng)”一下又關(guān)上了。
門開的時候,隱隱約約還傳來宅子里喧嘩聲、吆喝聲。
宋妙皺了皺眉,依舊沒有理會,鎖好門就往外走。
她一路問人,走了好一會才轉(zhuǎn)進(jìn)了里正家所在的巷子里,尋了上頭掛了個“孫”字燈籠的人家,輕輕敲了敲門。
孫家家宅的門戶并不深,不多時就有人在里頭應(yīng)門,叫道:“誰啊,門沒鎖,進(jìn)來就是了!”
宋妙卻不進(jìn)去,只隔門應(yīng)道:“我姓宋,是酸棗巷宋家食肆的女兒,今日來尋孫里正,不好進(jìn)門,勞煩出來一個人?!?p> 不多時,里頭就出來一個中年婦人。
這婦人方圓臉,五官都大,叫人看著就覺得她性情爽利。
她開門見到宋妙,先是一愣,復(fù)才笑道:“原來是宋小娘子,今日衙門巡鋪有事交代,一大早就把我家老孫叫去了,也不知他什么時候才回來,不如進(jìn)來坐著等等?”
宋妙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左臂上的白布條,道:“嬸子多禮了,我熱孝在身,就不進(jìn)去了。”
說著又把手中食盒遞了過去,道:“這一向多得孫里正照顧,我也沒什么能當(dāng)答謝的,得閑自己做了些點心過來,只是尋常吃食,雖說不怎么拿得出手,到底是一番心意,給嬸子您家里頭吃個意思?!?p> 那婦人接過食盒,臉上的笑一下子就真誠了不少,又往一旁讓,道:“你年紀(jì)不大,怎么這么講禮數(shù)的,咱們家不講究那些東西,大冷的天,看你凍得臉都紅了,快進(jìn)來坐坐,喝杯茶再走?!?p> 時下有種說法,家中如若有遇白事的,親眷一個月內(nèi)不好去其他人家里做客,以免晦氣。
宋妙本就打定了主意,只極力推拒。
她今次來找孫里正,原還有事相商,此時見其不在家,便也不多耽擱,只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告辭了。
回家路上,宋妙特意繞了路,本想買一本《魏刑統(tǒng)》,結(jié)果一連問了好幾間書鋪,竟都沒有現(xiàn)成的。
倒是有個伙計道:“刑統(tǒng)書在外頭一向少有人買的,朝廷做了重定,自會重新往下發(fā)新的,你若得空,不如去大理寺、提刑司左近看看,說不得那一片的書鋪里會有賣?!?p> 因看她一身寒素,布衫簡陋,這伙計又好心指點道:“若是不急要,你給個百八十文的定錢,我?guī)椭鴱耐忸^進(jìn)一套回來也行,不過這書從來都是官制,定價貴得很,一般都要兩貫起?!?p> 宋妙一聽到這價格,心里已經(jīng)暗暗叫苦。
她此刻全副身家也不過只得幾貫錢,還要買做生意的食材,真要都拿去買了書,怕是攤子都支不起來了,是以也不敢再說什么預(yù)定的話,道謝之后,老老實實往外走了。
***
此時此刻,叫苦的卻又不止宋妙一人。
孫家。
宋妙前腳剛走,孫里正后腳就進(jìn)了門。
他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便對著妻子道:“你去跟老二媳婦說說,叫她好生管管,不能再給老二見天的往外頭跑了——李都頭今日特地敲打我,說是前次搜檢,在賭坊見到老二躲在桌子底下,若不是我這張老臉還有幾分薄面,當(dāng)場便把他捉了。”
孫妻臉上的笑一下子就收了起來,皺眉道:“我一個做嫂子的,怎么好去管弟妹?況且老二那個樣子,素來不著家,剩得老二媳婦管老又管小的,還能怎么說?”
“她便是管了,老二肯聽嗎?”
她頓了頓,又道:“叫我說句不敬的話,老二有今天,都是叔叔嬸嬸給縱出來的,你也是,他在外頭闖了禍,你見天給他擦屁股,倒不如真給衙門捉進(jìn)去關(guān)上三年五載,吃點苦頭,說不得還知道改了……”
孫里正聽得煩躁,擺了擺手,道:“若不是叔叔嬸嬸打小養(yǎng)我,我早餓死了,哪有今天?真叫老二進(jìn)了牢里,出個什么三長兩短的,我哪有臉去見他們!你不會說話,就不要說!”
孫妻挨了排揎,火氣也上來了,道:“他爹娘都不管,你指望他媳婦管,他媳婦生了他還是養(yǎng)了他?你要說自己說去,我是說不出口!”
孫里正哪里又不知道妻子說得有道理,只是他心中煩悶,也只好低著頭嘆氣,半晌,才從懷里掏出兩張紙來,遞了過去,道:“你看看這個!”
孫妻接過,問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識字——這是什么?”
孫里正沒好氣地道:“是什么?是老二的欠條!加起來八百九十貫!他真是出息了!這么大一筆銀錢,賣了他也還不起!”

須彌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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