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鳳姐姐家大姐兒病了,正亂著請大夫來診脈。大夫說:“替夫人、奶奶們道喜,姐兒發(fā)熱是見喜了,并非別病?!碧?、鳳姐姐聽了,忙遣人問:“可好不好?”醫(yī)生回道:“病雖險,卻順,倒不妨。預(yù)備供奉痘疹娘娘要緊?!兵P姐姐聽了,登時忙將起來。一面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zhèn)髋c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兒打點鋪蓋、衣服,與璉二哥隔房,一面又拿大紅尺頭與奶子、丫頭親近人等裁衣。外面又打掃凈室,款留兩個醫(yī)生,輪流斟酌診脈下藥,十二日不放回家去。
鳳姐姐每日供奉痘疹娘娘,無法分身顧及家里之事,且大姐兒的病,乃是會過人的,也不便叫丫頭婆子們?nèi)杖胀P姐姐屋子里回事,鳳姐姐向太太舉薦我理家,太太一時拿不準主意,便去問老太太,老太太說;“如此甚好,姑娘們大了,確實該學著管家,以后出閣了,都得做一家主母,難得你素來對探丫頭視如己出,讓她放手去管就是。探丫頭精明,多則一月,少則十天,正好給她練練手,我們都在家,還能出什么亂子不成。再則,叫李氏襄助她更為妥當?!币娎咸绱苏f,太太和鳳姐姐便喚了我和珠大嫂嫂來,將家中日常事務(wù)略略交代一遍,又將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叫來叮囑一番,鳳姐姐將賬本,各處鑰匙,對牌,一一交給我,叫來幾個常用的執(zhí)事媳婦,并幾個得力小廝吩咐道;“這幾日,家里由大奶奶和三姑娘管家,你們一個個都給我打起精神些,平日里在我這里藏奸也就罷了,誰要是敢在大奶奶和三姑娘面前有了差池,仔細我回頭扒了你們的皮?!毕眿D小廝們都諾諾答應(yīng)。
我自當以大嫂嫂為尊,每日卯正時分到大嫂嫂屋里一同議事。我本以為有太太和鳳姐姐的威嚇加持,一時間必不會有刁奴膽敢試探,我此次權(quán)當學習便是。誰知,大嫂嫂乃是個尚德不尚才的,又是暫時管家,不愿將人開罪了去,未免厚道多恩無罰,如此一來,逞縱了下人,他們又料定我不過是未出閨閣的年輕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不過兩三日,那些原本有些體面的嬤嬤們便開始搪塞欺蔽。我少不得處處仔細,凡事詳加盤問。
一日,晚間事畢,我叫侍書喚了平兒來,平兒進來時,正有我屋里的硯兒等三四個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鏡等物來,伺候著我挽袖卸鐲,拆去釵環(huán),平兒見狀,只默默立著,似是有話卻又不敢說,我說:“無妨,我屋里這些人,沒有敢出去嚼舌根子的,你只告訴我,如今府里這些下人都安的什么心思,你們二奶奶怎么說?”平兒方道:“這兩日,底下人都在打聽三姑娘與大奶奶二人辦事如何:若辦得妥當,大家則安個畏懼之心,若少有嫌隙不當之處,不但不畏服,一出二門還要編出許多笑話來取笑。想必三姑娘已有察覺,這也是大家族里的常事,當年二奶奶也沒少受這起子刁奴的氣,也怨不得二奶奶手段狠辣,不然她一個年輕媳婦,哪里鎮(zhèn)得住那些比狐貍還奸的老貨。二奶奶說了,如今大奶奶是沒個指望,全憑三姑娘當家,這幾年姑娘冷眼看著,或有該添該減的去處,二奶奶沒行到,姑娘竟一添減:頭一件,于太太的事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的情義了。對那些辦事不力的,姑娘當打便打,當罰便罰,若從二奶奶的人開刀,才最是明白。即便煞了那些經(jīng)年老人的臉面,自有老太太和太太為姑娘撐腰?!蔽衣犓绱藭鋈耍Φ溃骸昂醚绢^,真怨不得鳳丫頭偏疼你!本來無可添減的事,如今聽你一說,倒要找出兩件來斟酌斟酌,不辜負你這話?!?p> 一時平兒去了,方才安寢。我料想鳳姐姐派平兒如此說,也是有意將我用作那得罪人的利刃,也罷,就當一次利刃,除除經(jīng)年的宿弊,煞煞這些刁奴的威風,也省的將來叫這些蛀蟲將賈家掏空。我倒不為弄權(quán),也不怕惡名,只為我家里的親人。
次日,我到大嫂嫂房中后,并不急于叫人進來回話,而是叫侍書先出去問眾媳婦所回何事,簡要記了。如此,一來我和大嫂嫂先看了心里有數(shù),不至一時想不到,出了差池,落人笑柄。二來事有急緩,著急做事的也不必死等著。一時侍書回來,將便條遞與我和大嫂嫂看了,我嘆息一聲,都是來領(lǐng)銀子的,家里一日日出去的多,進來的少,哪一天不是一二百兩銀子花出去。我看單子上有一條是來領(lǐng)姑娘們所用的頭油脂粉的錢,我問侍書;“姑娘們所用的這些東西,自然是該有份例。我倒是聽說你叫人去領(lǐng)過脂粉,怎么從未見過?”侍書道:“不單姑娘沒見過,想來姑娘們都沒見過,用過。買辦送進來的那些東西哪有正經(jīng)貨,都是些以次充好的,還是快放換壞了的,根本使不得,怎好拿給姑娘用,白白臟了姑娘的眼睛。便是給她們用,她們也不稀罕的。不如拿些銀子,另叫別人的奶媽子的或是弟兄哥哥的兒子買了來,才使得?!毕骂^三四個小丫頭都附和說是。我屋里的人我自是深信的,又問:“何人負責買辦?”侍書道:“負責這樁差事的是太太的陪房來喜家的,外頭買辦何人,我就不知了。”這來喜家的我也見過,素日精明過人,太太不喜,遂打發(fā)到鳳姐姐那辦差,原來一樣的奸猾。這時,一直默默無聲的小丫頭蟬兒說道:“回姑娘,有次侍書姐姐打發(fā)我去領(lǐng)胭脂,我曾撞見過,那買辦正是來喜家的的侄兒?!蔽覇枺骸翱烧??你怎知道是她侄兒?”“我親耳聽到那人叫她姑母來著,再者我老娘識得她侄兒的,后來再遇到我和我老娘對正過,必不會錯的?!彼夏锸歉锏南钠抛?,必不會認錯。我看看大嫂嫂,心里都明白了怎么回事。當時并不發(fā)作,只說叫眾人一一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