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個進來回話的執(zhí)事媳婦說道：“回奶奶、姑娘，家學里來支環(huán)爺和蘭哥兒的一年公費?！蔽覇柕溃骸碍h(huán)爺和蘭哥兒家學里這一年的銀子，是做哪一項用的？”那媳婦便回說：“一年學里吃點心或者買紙筆，每位有八兩銀子的使用。”我看向大嫂嫂，大嫂嫂會意，說：“竟是不知還有這一項銀子?！蔽艺f：“凡爺們的使用，都是各屋里領(lǐng)了月錢的。環(huán)哥的是姨娘領(lǐng)二兩，寶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襲人領(lǐng)二兩，蘭哥兒的是大奶奶屋里領(lǐng)。怎么學里每人又多這八兩？你先下去，這一項銀子，趕明兒我們同二奶奶、太太商議了再計?！蹦窍眿D答應著出去。
一時，來喜家的進來回道；“回奶奶、姑娘，外頭買辦來支姑娘們所用的頭油脂粉的錢。”此時，我已知這其中關(guān)竅，只耐著性子問她：“每月需多少銀子？”來喜家的回道：“每月每位姑娘是二兩銀子，我們府里三位姑娘和林姑娘的，每月總共是八兩銀子。”我怒道；“八兩銀子，夠一般人家大半年的嚼用，你們送來的都是些什么粗制濫造的貨，鋪子里壞了不要的舊貨也拿來搪塞我們？”那來喜家的扭捏著跪下，回道：“姑娘說的哪里的話，若是姑娘嫌棄這些東西不好，我叫人再去買好的來就是了，姑娘何必動怒?！蔽矣謫柕溃骸昂稳素撠熧I辦？何人負責收貨？”那來喜家的支吾答道：“買辦自是外頭找的行家，收貨的正是奴才?！蔽衣勓耘陌付穑骸昂脗€外頭的行家！你打量我還不知道呢？姑娘們身上臉上用的東西，你竟也敢伙同外面以次充好，中飽私囊，姑娘們臉上若是用壞了，你有幾個腦袋擔待？”那來喜家的方才面露恐懼，哆哆嗦嗦地說：“姑娘息怒，奴才萬萬不敢，送來的東西若有不好的，許是，許是奴才沒有嚴查，被買辦混了過去?！薄昂?，便治你個失察之罪，來人，將她拖到院里，打十板子?！甭犖胰绱苏f，也不理來喜家的如何呼喊冤枉，李江等小廝立時將人架了出去。我并不想此時在此事上追查下去，一來我只為殺雞儆猴，讓下人們有個收斂敬畏，不在乎給她什么罪名。二來，府里辦差的中飽私囊者不在少數(shù)，查之不盡，在想出萬全之策前，不宜革查。
如此一來，回事的眾人果然謹慎了許多，聽聞我在府里多了個玫瑰花的諢號，說甚玫瑰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的，只是有刺戳手。我聽了一笑了之。
大姐兒的病不過十余日便好，又過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還愿焚香，慶賀放賞完畢。我和大嫂嫂將府里的差事交還鳳姐姐，忽的蘭哥兒的奶娘來說蘭哥兒腹痛，大嫂嫂慌忙去了，我看無人，便對鳳姐姐說道；“鳳姐姐，這幾日我瞧著家里出去得多，進來的少。如此恐怕難以長久?！兵P姐姐拉住我的手說：“也就三姑娘是個明白人，家里的事，你一下就看透了。你知道我這幾年生了多少省儉的法子，一家子大約也沒個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倒不是怕事，只是凡百大小事仍是照著老祖宗手里的規(guī)矩，多省儉了，外人又笑話，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刻??；誰又知道家里一年進的產(chǎn)業(yè)又不及先時，若不趁早兒料理省儉之計，再幾年就都賠盡了?！?p> 我看她說的真切又在理，知道她素日也是殫精竭慮。直對她說；“你說的我自然知道，若從小事上著手，也當能剩下不少銀錢。譬如我們一月有二兩月銀外，丫頭們又另有月錢。前兒又有人回，要我們一月所用的頭油脂粉，每人又是二兩。學里也是，各位哥本有例銀，一年學里吃點心或者買紙筆的又是八兩，重重疊疊，事雖小，錢有限，看起來也不妥當。”鳳姐姐聽罷，喜得握住我的雙手道：“好個三姑娘！我說你不錯的，你提的這兩件正是呢，家學里的費用，去年我原說要免的，因年下忙，就忘了，好在你提起來，這就免了。姑娘們的每月這二兩，原不是為買這些的，原為的是一時我和太太或不在，或不得閑，姑娘們偶然一時可巧要幾個錢使，省得找人去。這是恐怕姑娘們受委屈，誰知竟被來喜家的鉆了空子。如今怎么顧全姑娘們方便，還需另想個法子。”我說：“我這里現(xiàn)下就有個法子，你可要聽不要聽？”鳳姐姐道：“姑娘快教我吧。”我將法子緩緩道來；“姑娘們每月二兩月銀不變，另單補每月一兩，交由負責買辦的媳婦們記賬，這負責買辦的媳婦需每月向姑娘們報備預計采買的物什和所需銀兩，姑娘們想買則買，不想買銀錢就省下來，攢多了，或可買個大件兒，或可將銀子取出來用作他使?！兵P姐姐認真聽罷，拍手叫絕：“如此，買辦必然盡心挑選供奉，姑娘們不必另貼錢找奶媽們捎帶東西，用錢時心里也會有個成算，不至于不知銀錢為何物，一舉多得了。”我道；“正是?！兵P姐姐道；“三姑娘這真是好法子，換我是想破頭都想不出來的，看來，我以后是多了好臂膀，你是正經(jīng)主子，可不許推脫，咱們協(xié)同起來，府里還何愁管不好?！蔽艺f；“這主意不是我想的。你猜是誰？”
鳳姐姐道；“這可奇了，不是你，還能是誰？寶玉他不是這里頭的貨，怎肯把心思用在這上頭。大奶奶是個佛爺，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亦且不是這屋里的人，不明白這屋里的事。四姑娘小呢。蘭小子更小。你姨娘和環(huán)兒更是個沒這胸襟。莫不是林丫頭或?qū)毠媚?？?p> 我笑道：“真讓你猜著了，正是林姐姐?！兵P姐姐又是驚，又是喜，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她果然厲害，阿彌陀佛，只盼她康康健健，將來嫁作寶二奶奶，我也能把這擔子卸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