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坦白
細雨潤濕了初黎的睫毛,她抬眼看著莫予洲,他穿著西裝,應該是剛剛扔下一個會議來找自己,衣服上的領帶夾還是她幾年前隨意送的,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喉間涌起一絲酸澀。
她小聲地回答:“我……我想起了一些?!?p> 莫予洲仔細端詳了她的神情,確認沒有什么異樣后,才解釋:“我怕你情緒失控?!?p> 初黎回避了他的視線,看了下手腕上的表,抬手撩了下耳邊的頭發(fā),假裝匆忙地說:“我約了客戶談合作,先不和你說了,你沒事就上去安慰安慰我哥?!?p> 就在那一瞬間,莫予洲馬上斷定初黎恢復了記憶。
那一連串的動作和推辭他實在太熟悉了。自從初黎畢業(yè)后工作,就漸漸養(yǎng)成了假裝看手表,在抬手撩頭發(fā)的間隙快速準備好禮貌的推辭,利落地抽身離開不舒服的場合。
后來被他私下拆穿了幾次,初黎還反問:“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讓我抽身么?”
那個時候他回的是:“你可以說你男朋友來接你了。”
初黎顯然落了他的圈套,回:“萬一人家非要看著我上你的車呢?你又來不了,那我不就下不來臺?!?p> “只要你告訴我一聲我就來?!蹦柚扪酆σ猓瑢⑾春玫牟葺菇o還在趕畫稿的她。
心里還在想著該上什么顏色好的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乖巧地吃著草莓,等她描完線才反應過來:“好啊你,套我話?!?p> 莫予洲不可置否,問道:“那你是否默認呢?”
“你這算表白?”
“嗯?!?p> “我可以不同意嗎?”
“可以?!?p> “那我的草莓還能繼續(xù)吃嗎?”
莫予洲失笑,說:“吃,不夠我再給你買?!?p> 那個時候初黎才二十二歲,莫城衍也才二十三歲,她與他的未來充滿無限可能。
初黎走后,莫予洲回到診療室,初呈洺馬上問:“怎么樣?”
“阿黎想起來了,只不過想起來了的是我們替換后的記憶。”
初呈洺松了口氣,還好剛剛的催眠成功了。
逃離了醫(yī)院的初黎沒有回家,也沒有去工作室,她乘坐了一輛以前經常坐的公交車去了海邊。
撲面而來的海風將她別好的頭發(fā)高高揚起,額前的劉海也被打濕,天邊是莫奈的灰,更近一點是朦朧的淺白。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來到這里,她只是想看看大海,唯有這樣復雜的心情才能平靜。
牛仔褲里的手機震動了幾下,初黎煩躁地拿出來點開,上面滿是工作室里的消息和趙語的詢問。
她點開輸入框,簡單回了個:你看著辦吧,我有點事。發(fā)送成功后,就馬上關機。
她就這樣坐著,看著天邊一點一點變成深沉的黑。
“姑娘,你看你在這里坐這么久了,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嗎?”附近路過的一個大媽看著初黎那單薄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以為是想不開,好心地上去詢問。
“沒事,我就是想吹吹海風,謝謝你啊阿姨?!背趵璺畔掠行┞槟镜耐龋ь^道謝。
大媽走了幾步,可能覺得這樣丟下一個小姑娘在這里不好又折返回去輕輕拍了拍女生的肩,好心道:“我看天色這么晚了,不如你陪我走一段路,我們也好有個伴。”
“好。”初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皺,同大媽一前一后地走著。
“小姑娘結婚了沒???”大媽問。
“還沒呢,但訂了婚?!?p> “是不是吵架了呀?”
“沒,我就是心情不好想一個人呆會兒?!?p> “哎喲,心情不好也不應該在海邊蹲著啊,這都入冬了,多冷呀?!?p> 不知道是大媽的話讓她想起了媽媽,初黎心里暖了幾分,她嘴角不知覺地帶了幾分笑意,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其實啊,我也有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兒?!贝髬屢贿呎f著一邊將手機的相冊打開,“喏,這就是她上電視臺的樣子?!?p> 初黎湊上去看了看,上面的人燦爛地笑著,手上還拿著有線話筒,似乎正在報道什么好新聞。
大媽還在興致勃勃地說著自己女兒,初黎在不知不覺中濕了眼眶,嘴邊的話像棱石般割著她的喉:“您的女兒是向茉?”
大媽愣了下,笑意更深:“你認識我女兒?看來我們很有緣分嘞。”
“我們以前是同事,不過我轉行了?!?p> 空氣里還是濕冷的,初黎看見離她不遠處的一輛黑色奧迪打著雙閃,似乎是在示意她什么。
初黎看了下車牌號,仔細回想了一下才明白那是莫予洲的車。
“阿姨,我未婚夫來接我了?!彼噶酥改禽v車,“謝謝你啊?!?p> 上了車后,初黎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莫予洲發(fā)動車子,轉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地回:“我認識你這么多年,你心情不好會去哪里我會不知道?”
初黎了然地點點頭,沒說其他什么,拿出手機開機開始回復消息。
工作室的一些事情她簡單語音了幾句,然后讓趙語把相關的文檔發(fā)給自己。
往下翻看見初母發(fā)消息讓自己周末回去吃飯,說是準備了大餐,讓她早點來。
猶豫了幾秒,還是發(fā)了一句:我周末加班,來不了,你叫哥去吧。
這么多年,最擅長的,可能就是逃避了。
夜色微涼,夜市卻冒著熱氣。
莫予洲正排著隊買章魚小丸子,初黎在不遠處的燒烤攤吃著串,喝著啤酒。
莫予洲穿著黑色大衣,里面是一件純白的高領毛衣,很經典的黑白配,在他身上卻穿出不一樣的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初黎突然猶豫了,或許和自己步入愛情墳墓的人是他,那她也會在墳墓里心悅誠服。
“剛剛伯母發(fā)消息讓我周末去吃飯?!蹦柚藓芷降靥崃艘幌?,并沒有準備讓她回應。
“我在車上的時候拒絕了她,發(fā)消息給你肯定是想讓你帶我去。”
這些年對初母的小心思,初黎也算是摸得很清楚,過來過去也就這么幾招。
倒不是她故意不想去吃飯,而是她實在忍受不了飯桌上的那種窒息。
莫予洲又怎么會不知道她內心的想法,只不過他不會去點破罷了。
可能借著剛剛下腹的三杯啤酒,初黎話也變得多了起來,忽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眼神染上一層迷茫,她問:“我是不是做錯了?”
倒酒的動作一頓,莫予洲知道這個做錯了不是指拒絕回家,他想了想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倒也猜出了些個所以然。
“你覺得自己錯了么?”莫予洲反問,“如果你覺得自己沒錯那你就安安穩(wěn)穩(wěn)地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別人的對與錯是基于主觀意識與個人經歷,甚至不具有參考價值,我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可是我沒有理想,我去學新聞也不過是在母親的慫恿下,后來順其自然地去電視臺當記者。開工作室也只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要不是趙語可能早就關門大吉了。我其實……其實做什么都很少成功過,我只不過是幸運罷了,如果沒有幸運加持,我根本就一文不值,就是個普通人。連站在你身邊……”
初黎沒有勇氣說下去了,剛剛就是借著自己喝了酒把這些話說出來,可是自己大腦是清醒的,知道什么可是說什么不能說。
莫予洲看著她,眼神轉濃,順著她的話說下去:“連站在我身邊你都沒底氣?!?p> 一語道破,氣氛仿佛也陷入冰點。
一陣冷風吹過來,初黎的酒也醒了一大半。
她不敢去看莫予洲,手緊緊握成拳,指甲陷入手心卻不感到疼痛,地位的不平等讓她沒了自信,若是自己失憶了,僅僅是十八歲的初黎,她會有無限的勇氣去面對一切。
可是恢復記憶的自己呢?初黎沒有所謂的激情了,更多的是考慮權衡利弊,這場看似勢均力敵的感情里,她是處于弱勢的。
“初黎?!蹦柚迒玖怂宦?,繼續(xù)道:“我以為在這段感情里患得患失的只是我?!?p> 什么?!
初黎置若罔聞地投向目光,耳邊的叫賣聲雜與音漸漸消退。
天空是深沉的銹紅色,陰沉沉的,是要下雨的前奏,身邊的一些攤位也準備收攤了,一條街也只剩下零星的幾個人。
而她也第一次看見莫予洲對她露出無助的神情。
“在你失憶時,我一直在埋怨老天為什么你記憶停留在十八歲,那個我對你最束手無策的年紀?!?p> “而二十五的你,敏感又堅強,好像沒有什么能難倒你,也沒什么能挑起你的興致。”
“你是不婚主義者,我尊重你,初黎,我不求名分了,你明白了么?”
初黎一時沒反應過來,傻傻地回了句:“可是我沒錢包養(yǎng)你。”
“……”怎么關鍵時候不開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