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 長橋蛟龍

　　周處初離樊籠，一路上舞锏弄棒，時歌時舞，甚為開心。但覺得周圍草木含情，鳥雀懷意，似在為他的自由歡舞唱歌。

　　興之所至，周處也不辨東西，只管亂走，正所謂：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餓了，找個酒家吃酒，渴了，尋那山溪河澗，縱情亂喝一氣。

　　這一日，忽見前方一條大河擋住去路。那大河渺渺茫茫，極是寬闊，水波浩大，緩緩而流。

　　周處不禁大喜道：“多日未曾洗浴，今日須得洗個痛快。”

　　周處脫光衣服，也不怕那湖水寒涼——周處四季洗浴從不間斷，這深秋之水對于常人來說不可抵受，而對于周處而言，倒是十分和暖舒適。

　　正游得高興，猛聽一人驚叫。抬頭一看，卻是一名砍柴樵夫直愣愣地盯著他。不禁問他：“樵夫大哥，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如此吃驚？”

　　那樵夫指著他結(jié)結(jié)巴巴幾乎說不完整話來：“你……你……倒底是人……是妖？膽子如此……之大！”

　　周處道：“是人怎樣，是妖又怎樣？難不成此間真有妖怪不成？”

　　樵夫道：“你、你……好大膽！這條河出了河……神，年年都出來吃……人，吃……吃牲口……”

　　周處道：“到底是河神還是河妖，若是河神，怎能吃人？”

　　周處驀地想起一事，忽道：“莫非此處離長橋不遠，我倒聽說長橋下有蛟龍，神出鬼沒，出來吃人。”

　　心中暗想：擇日不如撞日，相請不如偶遇。三害已除兩害。今日我若遇到蛟龍，我便殺了它，豈不美哉？

　　那樵夫道：“你當(dāng)真不知此處便是陽羨地界嗎？你瞧，前方數(shù)里便是長橋。你既不知長橋，倒知道長橋水中有那蛟龍。好生教人奇怪！”

　　那樵夫手指向數(shù)里外河面上，果然隱隱約約見到一座石橋影子。

　　周處笑道：“不知，不知。我當(dāng)真不知此地便是長橋所在。不過長橋之下有蛟龍，我是久已耳聞的。樵夫大哥莫急。我今日既然知道了，便抓了那蛟龍與你下酒?！?p>　　話音剛落，周處一個猛子扎進水里，再也不見了。

　　那樵夫看得害怕，退后數(shù)十步，瞪大眼睛觀瞧，許久不見周處上來，心道：死了死了！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定是教蛟龍給吃了！這個家伙一看便是愣頭青，純粹是自尋死路呀！

　　那人轉(zhuǎn)身回頭便走，要去村中相告村民。

　　忽聽長橋彼端一人叫道：“樵夫大哥，快來，快來。哪有什么蛟龍？我將長橋游了個來回，也不見什么妖怪。你們不是騙人吧？”

　　那樵夫回頭看時，說話那人不是周處而誰？

　　樵夫返回身向他道：“快上來，快上來。我與你細細分說?？茨阍谒写?，我這顆心便突突的跳個不停?！?p>　　周處游回來，上了岸，抹拭水珠。那樵夫看他身材魁偉，渾身肌肉，贊道：“好一條漢子！可惜你若遇到蛟龍，只怕就變成了條死漢子！”

　　周處哈哈大笑：“我告訴你，可別嚇壞了。你可知道，我此行正是殺這條蛟龍而來的。”

　　周處一邊穿衣服，一邊亮一亮手中銅锏：“你看，它叫什么？亢龍锏！要殺蛟龍非它不可?！闭f罷，又是一陣哈哈狂笑。

　　那樵夫果然吃了一驚，伸手摸摸那銅锏，冰涼徹骨，單手一提，竟然提之不動。便道：“英雄且來家一敘，此處可不是說話之處，若是驚動那神龍，可了不得?！?p>　　樵夫領(lǐng)著周處便走。約摸數(shù)里，便見到三二十戶人家，掩映在林間。樵夫家三間草房，圍墻皆用山石砌成，已然十分老舊。

　　那樵夫放下柴草，叫了母親及媳婦做飯招待客人。飯菜盡是些山肴野蔌，因周處到來，多殺了一只老母雞。因問及姓名，方知那樵夫原來叫李孟公，世代居住于此。

　　一家人聽說他叫周處，十分驚愕。那李婆婆半晌方道：“你可是殺虎的周處？我們可都聽說了你的大名呀！”

　　周處連連點頭，心下暗自得意：真沒想到離鄱陽那么遠，都有人知道自己。

　　聽那婆婆道：“我們聽說的不光是你打虎的事跡。你瞧，這是我的小孫兒李草兒。草兒，快來見過客人。”

　　周處早已見到一個眼睛骨碌碌亂轉(zhuǎn)的孩子在門邊兒上探頭探腦向里張望。

　　李婆喊一聲，那孩子便趕忙跑進來。李婆將他抱到腿上哄他，一邊道：“草兒可能干啦！你會唱‘小周處’的歌兒么？”

　　那孩子并不怕人，說一聲“會”。便唱了起來：

　　“小周處，體力強，日弄刀來夜弄槍。拳打李，腳踢張，好似猛虎捕綿羊，嚇得村民齊叫苦，無人敢與論短長?！?p>　　那李大娘子沒等他唱完，忙用手指一點他的小腦瓜兒，指著客人道：“不許亂唱。這位便是周處周大爺！”

　　周處略無尷尬，不以為忤，反而伸手摸一摸孩子臉蛋，一邊夸道：“唱得真好！我小時候凈愛惹禍，五歲那年，我把唐家小少爺?shù)囊粠托值艽虻寐浠魉?，哈哈，凡是惹了我的家伙們都沒啥好果子吃……”

　　樵夫苦笑道：“周爺這般本領(lǐng)，誰敢惹您，那當(dāng)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您倒也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今兒個還敢一人到長橋打龍。小民真是長見識了！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一個人來打龍的！”

　　“啥？你要打龍？可把那龍殺了沒有？這可是件好事?！崩钇糯篌@小怪道。

　　李大娘子接口道：“可不能這么說，那蛟龍有神通。若是知曉了，可不會放過你。”

　　周處笑道：“哪里有什么蛟龍？大概是你們自己編故事來嚇自己吧！我在長橋下數(shù)里之地游了一圈，也不曾見個龍鱗?！?p>　　李大娘子道：“咋沒有蛟龍？這蛟龍年年為害。來時行云，去時布雨。但凡出現(xiàn)一次，不吃牲口，便要吃人。你看這村里七八十戶人家，如今倒有幾戶住人？今天這長橋附近的村村寨寨，多是路廣人稀。但凡遠方有親朋好友，可以投奔的，都搬走了。我們這個村里留下的還不足二十戶人家?！?p>　　李婆也跟著說道：“這蛟龍可厲害啦！它能變化，會神通。誰家若是得罪它，便吃他家牲畜，吃完牲畜再吃人。我們這里家家戶戶為了安寧，都小心供奉它。給它建了廟宇，修了金身。平日不僅要燒香禱告，逢年過節(jié)時更要備好禮物獻祭給它。逢它高興，那一年便風(fēng)調(diào)雨順；若不高興，那一年便狂風(fēng)暴雨，洪水如注。那蛟龍便出來興風(fēng)作浪，吃人無數(shù)。因此，長橋便成了今日這般路斷人稀的情景。不在白天晴朗之時，無人敢到那河邊行走?！?p>　　周處納罕道：“果有此事？如何我今日特意到水底‘拜訪’他一回，送與他吃，反倒不肯出來吃我，連相見也是不敢。莫非嫌我皮糙肉臭不成？”

　　說得李孟公忍不住笑出聲來：“周爺，有所不知。西村神龍觀里的道爺說。秋冬寒冷季節(jié)，神龍爺便騰云去了東洋大海，與各家龍王爺相聚過年，又給那東海龍王祝壽?！?p>　　許大娘子道：“正因因此，神龍觀道爺還來集資收錢，說要給神龍爺多送禮物，讓他老人家到東海會客時帶上，好有面子。待到春夏之時，方才回到長橋來修煉神通。今年秋季初到，只怕神龍爺剛?cè)|海做客，怕未到哩。因此我們一些膽大之人才敢去長橋邊走上一走，賺些辛苦賣命的錢！那些膽小的女人孩子是絕不會走到那里的?！?p>　　夫妻二人一番話說得周處狐疑起來，不知真假，問道：“如此說來，要到夏季才能見到蛟龍爺嗎？”

　　李孟公道：“不見也罷，誰盼著要見他呢？是活的不耐煩了嗎？”

　　周處酒足飯飽，抹一抹嘴，道：“一定要見，一定要見。我是遲早要見他的。今日叨擾啦！”

　　打定主意后，取出身上銀錢，可憐只剩下兩快碎銀，取出一塊大些的遞于李孟公道：“多謝你們給我講了這么好聽的蛟龍故事。這是給你們的酬謝?！逼鹕肀阕?。

　　李孟公一家人見他并不如人們傳說的那般兇惡，出手倒十分大方，百般挽留他不住，便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