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里之子
人生總有很多種困境，并且成為人們淬煉思想的機遇，有的人在經歷中獲得了善良，真誠，同情，堅強的優(yōu)良品格，也有一些人會把善良的天性遺失，甚至思想墮落。
我總愛奉勸自己去做人們認為是善的那些事，而又太自責于自己的能力相對于困難而言太過于弱小。很多人把別人的幫助當成了他人理所當然的任務，忘記了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契約，所以當我放下筆尋求現實的慰藉時，人們都不謀而合地棄我而去。當我為樸素的品格而活時，與惡魔達成契約的人，他們就同聲同氣地揭開他們善于詆毀和污蔑的嘴臉，明明真理和善良之舉一樣清晰可見，可為什么我憑著本心指出月亮是球體后，那些專于監(jiān)視一切美德的人，卻輕聲細語地說那是一個平面。
他們的一句話往往在眾人的無聲默認中讓誠實的人身陷囹圄，忍受著卑鄙和自私卻無地自容。
我不想把任何不幸訴之于“雨里”的讀者，這對讀者是不必要的，對我而言，翻開灰暗的往事對我也不公平，我規(guī)定我的義務是對待內心依然善良，承認美德的人應該盡可能地呈現美德和自由以及愛和友情。
我也不認為人心比我們想象地那樣容易改善，但是我們在經歷中會變得更加堅定，原本彷徨的心態(tài)可以在經歷事情后變得堅定，我們也敢于毅然去落實一些決定。雨果來到我的身邊時，眼見歡愉的時代已經不屬于我了，對于絕大多數事情我都會果斷做出決定，但對于雨果的選擇，在內心的徘徊中，去給自己創(chuàng)造圓滿的理由，這還是令我感到很艱難。
因為我和我的女友都沒有帶過孩子，我也不想麻煩劉先生，然而我從縣城回來的第二天他就問候了我這件事，還為女孩帶了一袋零食。我詢問他是不是需要買一些紙尿布之類的，但是他對此也不知所措，師師以前帶過她妹妹，可那和帶還不滿兩歲的孩子完全不一樣，而且我也沒怎么了解過小女孩相關的生理衛(wèi)生知識。所幸的事，二樓的一位租客和他的妻子樂于幫忙，她快四十了，當過母親，比我們懂得都多。而且她的熱心讓我很是感動，而且她的幫助都很有用，連女孩晚上的注意事項都一一傳授，因為女孩和我的女友睡，而不是和我，所以部分東西我聽得一知半解。
這么大的孩子還是比較好帶的，而且她特別招人喜歡，即使我們出于同情而領養(yǎng)她，辦好相關手續(xù)后我們立馬可以融為一個完整的家，而且也將促使我在法律意義上會有位真正的賢妻良母，可我并不設想太遙遠，我從前一樣，喜歡把思想駐留在眼前的美好，在鄰居和客人們對女孩的親熱中，我倍感榮幸和珍惜于這種扭曲的幸福。
幾天后，我雨里的第一位朋友終于回來了，并且那天以及后面的一周都陽光明媚，我的感冒也徹底被陽光一掃而光，從里到外都充滿生氣。
劉先生趁這幾天的暖和天氣巴不得好好享受這無比珍貴的自然饋贈，對我而言，前一段雨天使我不僅噴嚏連天，還得忍受風濕的折磨，所以我們沿著列車架橋或者到河邊，又或者去鎮(zhèn)中學的跑道和在那逗留的學生散步聊天。
原本我是不喜歡帶幼孩曬太陽的，可阿楠卻非常樂意，她從省城回來第二天就和她弟弟來書店看我，以及看她原不知道的我的女友和她提溜著的孩子，她把姑娘抱了過來，使勁地親她，我向她說明女孩的來歷，她連連惋惜，說這么可愛的女孩值得當親生子女對待。
你的男朋友呢？我笑著對抱著女孩的阿楠說，她說要嫁一個我這樣的人，可是這世道太難找了。然后又親了一口女孩，我們都笑了。誰都知道我們不合適，我太老成，她太活撥，而且她比我小不少。我們一見如故，我以前輩的身份引導影響她，她也像妹妹一樣以我為旗幟。師師比阿楠大一些，所以能包容得了這種玩笑。我還想在此加句感慨，在那些聰明的女人中，她們動人的想象力以及活力總在青年之后才顯現出來，而男人卻在少年就把想象力消耗大半，所以女人越大越有氣質，而男人越老越滄桑，自然規(guī)律選擇了這樣的我們，以至于可以說這是大自然的某種規(guī)定。從理性角度來說，年紀相當更適合婚戀，很多情況下，年紀稍大的男性是不應該貪求年輕女子對男人的依懷感，這會加重男人刻意適應自然法則下的情感關系時所承擔的壓力。從感性角度而言，也不符合正義，他們不應該作為年輕后生不公平的競爭者。
陽光舒服地揮灑在操場，劉先生和師師坐在站臺上，而我被阿楠叫去和那些學生們打乒乓球，而我的姑娘時而投入我女友的懷抱尋求關懷，時而在我發(fā)揮球技時飛奔過來為我加油喝彩，我很久都沒打乒乓球了，而且我也沒有學生時代那么靈活，不過那些可愛的學生有時會滿足我的姑娘而故意送幾個好球給我，雖然大多時候我都下場了，可姑娘還以為只有贏的人才有資格休息。
那幾天劉先生和我，還有愛替我女友帶孩子的阿楠充分享受了陽光的溫暖，我說阿楠一回來雨里，雨里就生機勃勃了，阿楠把臉貼著我的姑娘，以恨不得把她生吃的表情說，明明是女孩為雨里帶來了生機。
姑娘很喜歡被女人抱，但除了師師，她還是更喜歡在我的懷里，當被阿楠抱太久時，就急著向我投懷送抱了。
那天我們走過田間，散步于姑巒河岸，河流之上橫亙兩條橋，一條寬闊的是公路，還有一條比較狹窄的是從鎮(zhèn)邊上延伸出來的自行車道，我們就走在自行車道上，看著明媚的陽光灑在河流上波光粼粼，輕風拂過阿楠臉龐，飄搖在風中，穩(wěn)穩(wěn)地抱著姑娘，我看著不禁和朋友們開玩笑說，你們挺像一對母女的，要不然把她交給你吧！
阿楠太狡猾了，她把姑娘立馬丟給我，姑娘也很配合地緊緊摟住我的肩膀，湊到劉先生身邊，故意做出嬌羞的神情說難道你想要我做你老婆不成？這樣我順理成章就是她媽媽了。
我連忙道歉，又把姑娘送到她懷里，并且說那你還是當她的姐姐吧！
這位好姐姐也不想再頑皮取巧，問我怎么還不給她取一個名字，還是一直叫她姑娘啊女孩??！我說他的名字應該由他的父母給，我才不知道怎么取名字呢！
阿楠把女孩轉了個方向使她的臉和她相對，阿楠輕輕地問她，小姑娘，難道你媽媽就沒給你取一個名字嗎？姑娘點了點頭，但是問起她的名字時有搖了搖頭，我和阿楠說，她母親在信里面把取名字的權利給了我，所以這個孩子可能還沒有正式的名字吧。
難道我用這幾天的大好時光都拿來培養(yǎng)我們和孩子的感情了嗎？并不是的，因為我除了履行好暫時的監(jiān)護人之外，我還要得給她找一個真正的監(jiān)護人，一個能給她帶來好的生活和良好教育的家庭。
所以很少走街串巷的我在那一段時間奔走相告，有家庭需要一個女兒所能帶來的快樂嗎？女孩長相甜美，性情溫順，只要給予一般的教育和培養(yǎng)就能懂禮守節(jié)，孝順長輩，團結親友，長大后也能嫁個好人家……
我簡直像一個推銷員，只不過我的這個產品市面上一般找不到，也怕不合法。我并不急著把女孩送出去，因為她既然對她親生父母目前都沒有太大想念，也不會在再次離開之后對我們有過久的念念不舍
我不想麻煩其他人，可是我在雨里的人緣面不夠廣，所以我期望劉先生可以幫我的忙，同時也是幫孩子的幫，畢竟，我的這個書店是不適合養(yǎng)孩子的，我也沒有穩(wěn)定的收入，我那天單獨對劉先生說，更何況如果他還想要讓他的老年生活和之前一樣充實，那怎么能讓一個需要精心照顧的孩子占據我們共同的時間呢？我也不能圖師師的方便，因為她本身都需要照顧，加之等孩子長大一點，我就不得不專門花時間來培養(yǎng)她，就如我細心陪伴他的孫子孫女一樣，我只要做這件事，我就會投入其中，可我已經拋棄了家庭的觀念，我的信念和現實會產生沖突，而這后果難道又得讓這可愛的女孩承擔嗎？
我實在不忍心我這樣一個過度浪漫的又沒有工作的男人耽誤這個孩子的成長和教育，誰還能以孩子的利益去批評這無可非議的理由呢？
真正觸動我的只有我的另一種情緒，那就是每當我把她母親的銀冠帶在姑娘的頭上，她歡快的神情讓我感動而驕傲，我悄悄地把姑娘帶到雜草密布的田野，讓她戴著銀頭冠奔跑翻滾，讓她真正地像一個苗族。我心血來潮地請阿楠幫我從網上寄來已經大小合適的苗服，還有好幾種項圈，我感覺在整個雨里鎮(zhèn)，在我的照料下她已經是獨一無二的姑娘，是雨里最吸引人的女孩，我?guī)缀跽J為她就是雨里大自然的產物，是山神的后代，是雨里之子！
劉先生沒有幫上我的忙，他極力勸我把孩子留下了，我說我太愛她了，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好，你能看見她穿苗服的樣子嗎？那是我替她選的服飾，她能讓我想起湘西的故鄉(xiāng)，在那個偏遠的丘陵鄉(xiāng)村，是我一切一切的來源，我在夢里都能看到雪峰山向東延伸的各條余脈，縱橫交錯，而每一條余脈發(fā)源出一條河流，每條河流孜孜不倦地養(yǎng)育一個村落世世代代的生命，而那兒的孩子們正是仰仗著雪峰山神的哺乳而生機飽滿，富有精神！銀飾隨著姑娘的歡動振振作響，這孩子的生命中浮現湘西民族的氣質，為我這身處異鄉(xiāng)的人不知帶來了多少心酸和眼淚，而這又是多么幸福??！
基督教堂在十多年前被當地基督徒建立，每到周日，也就是禮拜天的早晨，就會有不少信奉耶穌的人前往行禮，劉先生便是其中一個，他總是想要邀請我陪他使我見識見識，并且有意讓我成為其中一份子，然而我對圣經的偉大確實沒有太高的追求，即使我對其中猶太人的歷史繞有興致，我喜歡聽劉先生作為基督徒給我傳授與歷史神話相關的知識，但我僅限于此，不是很想去涉獵太深奧的宗教哲學。
有一天，在周六下午，劉先生邀請我參加明早的禮拜，我欣然應允。在禮拜完回來后，他和我說起他想要給女孩受洗的事宜，并且遞給了我一件金色的十字架項鏈送給姑娘當做生日禮物，我收下了，但我說這不代表我會讓她受洗。我尊重耶穌，我也敬仰上帝，如果他真的存在而且愿意護佑我的姑娘身體健康。
讓一個老人家失望是一件錯事，何況他是想促進女孩留下了才這么做的，所以為了彌補我的失敬，我請求劉先生當孩子的教父，我以代理監(jiān)護人的身份授權與他，而且教的不一定是宗教，還可以是其他的，孩子要學的東西太多，何況她太小了，還沒有資格通過教父面見基督，我這么說。
至此，姑娘暫時有了我和師師做她的父母，阿楠做姐姐，還有一位敦厚的教徒先生做教父，多么和諧的一幅畫面啊，我的心似乎動搖了。
一天，阿楠這位藝術生提出為我們畫一幅油畫，我非常開心阿楠為我們以這種方式表達對朋友的敬愛，我請劉先生也同我們一起成為畫中人。
在動筆畫前，我拿出姑娘女孩母親留給她的銀冠，平常我是不拿出來給人看的，因為一來二去地容易弄壞。我把銀冠戴在姑娘頭上，阿楠仔細看了看銀冠思考怎樣的配色才能把銀冠的質感描繪地一絲不差。
在配色的過程中，阿楠問我這個稍大號銀冠的來歷，因為這不是我請她托人買的孩童款式，所以好奇問我，我說這是她母親從小佩戴的，而且我把她母親那半真半假的身世說了一遍，她那糟糕的身世使她從小失去了家鄉(xiāng)，唯一只有這只銀冠承載家鄉(xiāng)的記憶。
阿楠突然停下筆，從姑娘頭上取下銀冠看了看，然后問我，苗族的現代制銀技術這么厲害了嗎？
我問她什么意思，她說以前上課老師教授刻畫金屬時，會把各種金屬的特征告訴我們出來，比方拿銀器來說，在思想啟蒙時期有許多銀器圖，老師會讓我們注意其中的銀器都有一種并非純銀白色的質感，那是因為不純的銀器長時間使用下會被空氣氧化而變黑。
而這只卻非常鮮亮……我不知道一個人的心情可以表現顯得怎樣憎恨和憤怒，但一定有個極限，我感覺我已經到了那個極限，因為我相信那個所謂的苗女的故事，甚至我猜想我眼前這女孩的父親究竟是誰……
為什么要在我接受新生命時帶來這樣的轉折，當我恢復理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驗證川一和孩子的身份，但這太明顯了?？扇绻媸沁@樣，當初川一和選擇這個地方會不會就是一個局，川一為他的女兒所設的局……一年零八個月前他就為他大約才四個月大的私生女算好了命運，那就是把他不忍舍棄的孩子通過把她女人裝扮成我的同族再設法交給我！多卑鄙的友情，多深厚的罪孽，難道這叫松下川一的男人覺得他的權貴家族容不下這個混血兒，我就要替他背罪嗎！
川一也沒有來雨里就回去了，在酒吧時的表情就已經表明他的苦惱就是暗示即將向我而來的懲罰，我回避那孩子的眼神，將她的銀項圈取下，我對她說，我不接受你父親對我的愚蠢行為，既然他有這般自私的權利，那我起碼不能承擔我本不應該承擔的義務，我找不出理由去接受！
師師的，阿楠的，還有我的眼淚都不能改變我把她送走的結局，眼淚只能模糊現實而不能改變它……
在我無數次地回望過去時，總會避免這一心痛的回憶：我把十字架掛在她脖頸上，送進遠地的孤兒院，我履行的最后一個義務就是賦予她一個美好的名字，我告訴院長，就叫她雨果吧，然后，我親吻了她。再次乘坐回雨里的列車，倚靠窗戶，我腦海里回蕩著這句話：耶穌已經幫你贖罪了，上帝和我一樣愛你。我握著雨果的手，將十字架放在她手心，這是我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