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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里鎮(zhèn)

第七章 故鄉(xiāng)之子

雨里鎮(zhèn) 四月牧笛 4610 2022-01-09 18:54:07

  師師拿過信看了看,又盯著我,似乎尋求意見,只有我一個人能夠決定這個女孩的去留,我看著這個女孩,她把食指含在嘴里,我問師師喂她吃過飯了沒,她說沒有,我叫她去街上買點小孩子能吃的,她放下信件,似乎是懷著開心去完成任務(wù),莫非還私自懷著做母親的幸福感,去給她的女兒買東西?她可能想撫養(yǎng)這個女孩,我又將女孩抱起,她很主動地摟住我的脖子,我忍不住親了她紅潤的臉頰,她又主動地以一個可愛的親吻回了禮,我想難道這流淌著粗俗血統(tǒng)的生苗后代也能這么可愛?

  據(jù)她母親信件里提供的出身日期來推算,她已經(jīng)一歲十個月了,所以可以像一個孩童自在地蹦蹦跳跳。她掙脫我的懷抱,她要做什么呢,她的整個世界不是只有我的懷抱嗎?除了我的一點點關(guān)心,她一無所有了。

  不,并不是的,她還有她那戴著銀頭飾的苗族母親的記憶,她自然是記得一切的,也記得她被某人趁黑夜丟到書店一角時往她身上夾著的信件。小女孩拿過信重新回到我身邊,一雙小手像蝦米的兩只夾子對我持著她母親留給我的信。

  那對她而言,我又是什么身份呢,她的想象力會讓她對我有什么態(tài)度呢?

  我接過信,整整齊齊地折好,我想,有可能的話,我還是把信保留好,因為我會再次把這封信放在她衣服里,還給她那不負責的母親。

  你們會怎么想象我當時的內(nèi)心呢?其實我是毫無波瀾的,我甚至還沉浸在與劉先生漫游雨里的歡樂里,我的腦袋已經(jīng)不像昨天那樣嗡嗡作響,身心都恢復(fù)了平常狀態(tài),這件事的發(fā)展完全可以任由我的決定以便于不給我?guī)砣魏卫聿磺宓穆闊驗樵僭趺礃?,即使我學她母親一樣再次拋棄這個小女孩,在法律和情理上我都會安然無恙,而且我會告訴我那同我以前一樣多愁善感的女友,這不過是一場莫名其妙的鬧劇罷了。

  不過出于好奇,我還是想知道在這個幼童心里此時醞釀出了怎樣的情感,她不認識我,但我相信她信任我,在這陌生人圍繞的地方,我像她的親人一樣抱她親她,似乎那一刻我接過了那個極其唐突和荒謬的義務(wù)而成為她的監(jiān)護人,不過這只是因為我一貫以來的好心腸。

  我用折好的信輕輕地拍動她的小手,她迎合我的挑逗試圖抓住那和她游戲的紙張,她越玩越激動,似乎從來就沒有體驗過這樣互動的快樂,她太入神以至于全身激動,越發(fā)的幸福感讓她情不自禁地把這個簡單的游戲當成了一個親子互動游戲,她笑容堆滿小臉猛地向前投入我的胸懷,把臉貼緊我的胸腔,在她不熟練地發(fā)出的沉悶音調(diào)中,隱隱約約出現(xiàn)了兩個同樣的音符,別人絕對沒有從她不成熟的發(fā)音中理解意思,以為是牙牙學語時沒有含義的發(fā)聲,但她的聲音靠近我的心臟,我猜測出來她好像認錯人了。

  我初次擁抱這個孩子時,青年時代已經(jīng)徐徐落幕,我作為一個中年人感受這件事情,但即使是今天的我仍受不了這種突如其來的幸福,但這種幸福必然會引發(fā)出綿綿不絕的麻煩,我不想像日本浪人一樣過與野犬無異的生活,也沒有足夠的心態(tài)迎來攜妻帶女的生活。女孩錯誤的稱謂把我震撼到了,我渾身肉麻,極其想把她丟開,可是我也沒有那種勇氣,我嘆了口氣,算了吧,我這樣安撫自己,我挺喜歡她的,可我同樣喜歡其他很多和她一樣可愛的孩子。

  照顧一個小孩子,對于我們來說都是不容易的,所以我打算今天就去一趟縣城。師師細心地喂飽她后,我就抱著她前往車站了。

  阿尼桑絕對不會站在酒吧等我過去,不用多想,她肯定已經(jīng)逃之夭夭了,但把姑娘放在孤兒院之前我還是心懷僥幸試圖尋找一下線索。

  隨著列車加速前進,看著窗外往后倒退的雨里鎮(zhèn)還有雨里的行人,我總會對此有一種感懷傷逝的抵觸情緒,想必很多人都心生這種憂傷的感受,或許是一種因離開所依賴的土地而產(chǎn)生的不舍之感吧,但我總歸還是會回來,如果沒她母親的身影,小女孩也會和我一起回來,然后再做打算。如果在下車之后我拋棄她而獨身回來,我實在不敢想象那種氛圍,就像是我把一個兒童隨處丟棄后悻悻而歸。再者這對女孩而言,如果她以后還記得這段記憶,也會是一種傷害。我的勇氣來自于善于愛別人,正因此我也是一個懦弱的人。

  女孩躺在我的懷里睡得很香,仔細端詳一番,嘴巴和阿尼桑確實挺像的,不過鼻子比較挺,嘴巴含蓄地閉合,可見她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而且應(yīng)該是一個大家閨秀的胚子,即使如果在我這種一般人家成長,雖然不能培養(yǎng)成一個高貴優(yōu)雅的貴族小姐,但也至少是小家碧玉那種討人喜歡的氣質(zhì)女孩。

  可無論怎樣,我是無緣培育她的。

  火車從田野間加速,不一會就進入了叢林帶,只能偶爾隱隱約約地在灌木的間隙里看到建筑,行駛一公里左右視野又豁然開朗,又回到了同雨里相連的狹長谷地,大概又向前三公里,經(jīng)過了一條從西側(cè)山脈發(fā)源而下的河流,即使它的發(fā)源地就在眼前,但它的水流量還是非常可觀,可見豐富的降雨給東南角山區(qū)帶來了多大的發(fā)展生機。

  在前晚我根本不能在夜色中感受因火車前進而變化的景色,所以我現(xiàn)在能好好的沉湎于此時此刻,火車就是不斷地在叢林帶和平原的交替中完成一段段的旅程,趟過一條條流水,途中每到一個小鎮(zhèn)就會有新的旅客上車,然后再前往下一個車站。

  窗外的風光使我怡然自得,趣意無限,再當我想起我還有一位同伴時,我低下頭看了看,我發(fā)現(xiàn)這個小姑娘居然安安靜靜地看著我,雖然眼角還逗留著朦朧睡意。我們互相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她多久醒來的,更不知道她看了我多久。我把大自然視為我心靈的依托,只有身在其中才如魚得水般富有生氣,感到幸福,而這孩子,在這小小的旅途當中,她會不會把我當做她全身心的依靠呢?正因為她醒來時我還摟抱著她,她感到欣慰和滿足,所以她一直看著我,在這個移動的車廂里,只有在我的懷抱里才感到安寧……

  可是,即使她此時需要我,我還是有義務(wù)為她找尋其他更為長久的安寧。

  我找到昨晚娛樂場所的管理人員,他告訴我阿尼桑已經(jīng)辭職了,而且她在職時間才不過一周。當時我感覺很是奇怪,不過也許只是偶然,她可能早就知道了我,恰好川一成了她的客人向她傾訴時提到了我,于是下定了決心派人把她的小孩趁夜丟到我的書店,我贊嘆她太精明細致了,讓川一成為她的棋子,把我引誘出來,然后再由某人或許就是她的男朋友或者丈夫把小孩送來。

  管理員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以為我是她的朋友之類的,再不然以為我是她丈夫,因為我抱個孩子太招人眼了,于是故作好心地告訴我,阿尼桑的銀頭飾還落在了這,昨晚離開后到現(xiàn)在都沒有取,如果可以的話,他試探地說,請你轉(zhuǎn)交她吧,畢竟我們不負責保管任何東西,而且那東西說貴不貴,說便宜也不一定。

  我是沒有資格拿她的東西的,可是,我揣測,如果她料想我會找她,她是故意給她女兒留下的物件呢?如果我未來要將孩子送到育兒所,那么我也有義務(wù)連同頭飾一起送進去,這樣我的良知就沒有任何虧欠了。

  我?guī)⒊粤艘稽c東西,另外我試圖問她一些問題,但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清楚還是察覺這樣對自己不利,所以悶不做聲,她來到我這后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我猜想她會不會遭受過虐待以至于內(nèi)心深處對一切都保持謹慎。在回去前,她和我一樣吃得很滿足,我吃飯,她吃了更容易消化的肉餃子,我還特意買了一點糖果,但是是那種不太傷牙的那種什錦糖。

  銀光閃閃的銀冠讓小女孩很喜歡,但是我為了不浪費時間,直到上了返程的火車我才安心給她,她邊吃糖別玩味銀冠,難道當時我竟沒有思考為什么她對這個繞有興趣,難道在她母親身邊時,沒有見過它嗎?如果一直看過,怎么還會當新鮮物件玩弄呢?不過即使我這樣想,也說不定是因為銀飾上有她母親的味道才不想放手。

  頭冠上的掛件被搖晃地漱漱作響,我倚靠窗前,回想起阿尼桑這個可憐的女人給我訴說的她的故事,如果是真的,我越這么想,我怕我越會生出惻隱之心,不僅是對她,更是對孩子。

  我七八歲時就被人販子從老家送到了其他家庭,阿尼桑當時對我訴說她的身世。那里和老家一樣偏遠,是一個山溝溝,買我的家庭可能是把我買做童養(yǎng)媳之類的,他們的兒子還比我小兩三歲,我在那呆了半年,我也把他們兒子當?shù)艿芤粯訋Я税肽辏俏移鋵嵰恢倍枷腚x開,因為他們那的人對我的眼神讓我害怕極了,我融不進這里。這里通車不便,但時常也有外面的貨車進來,我廢了很久才摸索出規(guī)律,后來趁夜鉆進了貨車后面的木箱子里面,后來一直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像個野貓一樣穿梭在城市的角落里,終日為了尋找吃的喝的,后來從其他人那里學會了偷竊,我那時覺得有這樣的辦法,幸福來得就容易多了。

  阿尼桑一直講,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麻木和無奈讓我連連嘆息,她水靈靈的眼睛注視我,我則低下頭不知所措。于是她繼續(xù)講:

  長大以后,不僅是別人,連我自己都覺得我確實開始長漂亮了,只是穿的一塌糊涂。我發(fā)現(xiàn)長得好看確實是大有妙處,通常被抓到后會免不了痛罵甚至拳腳,但是那時只要稍微說幾句軟話就會讓別人同情你,甚至還會給你錢……

  所以你就開始肆無忌憚地利用你的姿色了?我趁她停息的間隙問她,其實我并不關(guān)心,十幾億人口我也來不及關(guān)心她一個,只是覺得不表示一下會顯得自己毫不在意罷了。

  我只想做一件事情,找一份工作,然后租一個房子,最好還可以養(yǎng)一只貓。于是我用所有的錢買了一套體面點的裙子,稍加捯飭就沒人看得出來之前的樣子了。

  你知道我第一份工作是什么嗎?

  不知道。我搖搖頭,喝了口茶,同時遞給她一杯潤潤嗓子,心想我怎么會知道呢?

  一家西餐廳的好心老板收留了我,他給了我一份端菜的工作,我一直做了三年,直到那個老板的兒子向我表示他愛慕我,我才連夜離開,連當月工資都沒結(jié),我害怕這種事情,在朋友幫助下去了其他城市,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很有膽量了,也需要更多錢去滿足自己,所以我去那些年輕人愛去的地方,我思考著需要多少錢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于是我規(guī)劃我的生活,如果在娛樂業(yè)上班,再加之我如果看不慣誰,我還是會從他口袋里偷偷多拿幾張小費。我很快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自由自在生活了。我感覺生活已經(jīng)很充實了,兩年后我就攢了好幾萬,我太開心了。

  我差點下意識摸一下口袋,看著她現(xiàn)在的樣子,我都想問問阿尼桑為什么還沒有實現(xiàn)財務(wù)自由,但我不敢多問,我遞過一個眼神,她也很聰明地領(lǐng)會了,于是語氣又低沉下來。

  我以為天公作美了,我又戀愛了,是一個剛研究生畢業(yè)的學生,據(jù)他說是這樣的,而且他很聰明能干,我不在乎他有沒有錢,總之我們同居了,他提出要做生意來賺更多錢然后買一套小房子,我當然信任他,于是把錢給了人家,很不幸,你知道的,世界上騙子太多了,我也愚蠢到?jīng)]有了解他的家庭和其他信息,他什么都沒給我留下,但我從小流浪,突然要有自己的生活了,這樣的向往讓我對他沒有一點點的質(zhì)疑,總之,我又是一個人了。

  看著她兩手攤開,表示積攢的錢也空空如也了。我能怎樣呢?命運多舛的人生唯一能得到的就只有更堅強的意志。我告訴她一定會改善的。

  我看著如今坐在我身上的她的女兒,真不知道她的故事有幾分真實,至少我估計隱瞞了她生父的消息。我看著一層層山巒進入眼簾又相繼離去,心想說不定全是真的,只是忘了告訴我她還莫名其妙懷了一個孩子,至于她又怎么輾轉(zhuǎn)到這兒來,還是在年少時不斷地被人誘騙來到這,多久來的,她都沒有告訴過我,最壞的,就是她在編故事了,只有那封信是真實的,也就是說麻煩是真實地推給了我。

  但是何必留給她的女兒這個頭冠呢,她帶頭冠時真的很美麗,她既然對家鄉(xiāng)還有記憶和認同感,那么對她女兒的苗族血統(tǒng)也是認同的,以至于希望把她交給一個在血統(tǒng)上能夠認同她女兒的人,那個合適的并且該倒霉的人,她認為是我。

  師師看我?guī)е媚锘貋頃r,有一種理所當然的眼神,似乎我送走姑娘才是不可思議。阿尼桑確實看出來了我的弱點,我想要川一幫我克服,但他卻急匆匆回東京了,說公司有急事,那么,就讓這孩子在這停留幾天,劉先生和即將回來的阿楠都會給我解決問題最為合適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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