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一瓶紅葡萄酒
“最近生意怎么樣？”
“哦，別來這套！我們是老朋友了，不是嗎？”
“你沒能赴約?！?p> “我沒料到會這樣?！?p> “在你的前半生里，你預(yù)料到了什么？”
“所有一切可能發(fā)生的事。當(dāng)然了，不總是正確的，但八九不離十。你是來看望我的嗎？”
“兩個星期過去了，你沒來看我。”
“我們非要在這間辦公室里談這些？這是你說過的話?！?p> “又來一個五點嗎？恐怕我沒有這樣的心情?！?p> “走吧，為了賠罪，我請你喝上一杯。要是哪個時刻你心情不好，可以隨時把酒倒在我的身上。我可以為你換上一件白襯衫。”
“天吶，你認(rèn)為我是這樣的人？”
“也許我是那樣的人。”
“不用上班？”
“今天不會有老太太來委托我找她的小貓了。你準(zhǔn)備好了嗎？”
“你不知道我隨時可以離開這里嗎？”
四月咧開嘴笑了起來。
鯨魚酒吧是鎮(zhèn)上唯一一家酒吧，據(jù)說店主人對梅爾維爾的《白鯨》大為贊嘆，于是便把酒吧的名字改為鯨魚酒吧。四月把南希的車子停在酒吧門前。他向她借車的時候告訴她可以早點下班，南希為此有些不高興，她認(rèn)為下午三點就該好好工作，而非跑到酒吧里喝酒。不過她還是把車借給了四月。南希打算晚上到鎮(zhèn)上的劇院里看一場莎士比亞的話劇。
“莎士比亞真是個一瀉千里的天才，不是嗎？彌爾頓說的?！蹦舷Ｕf。
“我不相信任何名人名言，他們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扯淡?！?p> “你總得相信一些話?！?p> “我相信自己的話?！?p> 下午的酒吧足夠熱鬧，屋里幾乎擠滿了人，四月費了一些錢才為他們兩人搶到了樓上的一張桌子。服務(wù)員擠過人群朝他們走來時，一個身強力壯的家伙險些將他撞倒。
“女士，先生，菜單?！?p> “你想喝什么？”
“一瓶紅葡萄酒?！?p> “我只是開個玩笑。你不會真打算拿酒倒在我的身上吧。”
“看情況。就算我這么做你也是咎由自取，那天晚上我很傷心，總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
四月苦笑著搖了搖頭，把菜單遞給了服務(wù)員。
“你就不能把那玩意扔掉？我討厭抽煙的男人?！?p> “你說了算?！?p> “那位是你的朋友？從我們進門開始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你?！?p> 四月朝樓下望去，感到有些驚訝。一個穿著棕色夾克的男人正靠在吧臺上看著他，絲毫不避諱他的目光。
“巴列？他是斯威尼手下的得力干將，我們有過幾面之緣?！?p> “我看得出來他渴望和你敘敘舊。他是為了那件事才來的？”
“八九不離十?！?p> “你打算怎么辦？”
“那得取決于他?！?p> 四月轉(zhuǎn)過身向坐在樓下的巴列敬了杯酒。巴列沒有回應(yīng)，他冷峻的目光足以冰封住整座蘇佛雷火山。
“看來你們不太熟?！?p> “我們有點私人恩怨，不過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沒想到他還記憶猶新，恍如昨日。我越來越佩服他了。”
“我的酒來了，但我估計得一個人喝掉整瓶?！?p> “我可不敢保證?！?p> 巴列這時已經(jīng)來到四月的桌前，他向女士點了點頭，隨后像獅子守住獵物一般緊緊盯著四月。
“老塔，我們不能另外找一天閑聊嗎？今天早上你在哪？我?guī)透舯诘睦咸业搅怂牧硪恢唤凶隼蚶虻男∝?，她把那只貓?dāng)作女兒，因為她孤身一人。”
“我們最好現(xiàn)在就把話攤開，我從來就不喜歡你，也沒必要喜歡。我們損失了五個人，你應(yīng)該知道這是怎么回事?！?p> “哦，我想我應(yīng)該回避一下?！?p> “打擾了，女士?！?p> 唐心起身的時候?qū)⒈锏募t酒倒在了四月的身上，四月看著她氣沖沖地穿過人群，邁出酒吧的大門。
“我猜你經(jīng)歷過不少這樣的事?！卑土嘘庩柟謿獾恼f著，在四月的對面坐下，擺手向服務(wù)員要了一瓶伏特加。
“這還是第一次。不過人總有許多第一次。斯威尼手下的首席隊長光臨這座偏僻的小鎮(zhèn)所為何事？這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那座唐園，你剛剛把那里的主人氣走了。”
“我的人在哪？”
“我聽說沙漠是個埋人的好地方，警察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去挖掘一片沙漠，那樣太耗費時間和金錢了。殺手就會這么做，因為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在酒吧之外的任何地方，他們會掘地三尺找出想要的答案，并且從不會失望而歸。”
“你在挑動一場戰(zhàn)爭，在這場戰(zhàn)爭里贏家早已注定，你只是假裝看不見。”
“我不代表紫羅蘭，僅代表我自己。拿錢辦事，否則我干嘛做個賞金獵人？”
“你還沒聽說凱的消息，是嗎？他被一個女人殺死了，死的時候赤裸著身體，酒保第二天營業(yè)的時候才在桌球房里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至于那個可憐的女人，老天，她干這種事時輕車熟路，三言兩語就把凱哄騙的稀里糊涂，凱上她的時候可沒想到她的制服里藏著一把匕首。你真該看看凱的樣子，喉嚨被割裂，臉上卻露出滿足的微笑......”
“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我只是來告訴你，我一點也不在乎那五個廢物身處何處。紫羅蘭消失了，四月，現(xiàn)在該是做出選擇的時候了?！?p> “你還真有勇氣把這話說出口，你不知道。”四月一個閃身便將匕首抵在了巴列的喉嚨上，貼著他的耳朵說：“我隨時能讓你丟掉性命。別試圖去碰你身上的任何東西?，F(xiàn)在我只想親口聽你說，凱是不是你們殺的。”
“我聽說只要有人肯付你足夠的錢，你會為他們干任何事，是嗎？”
“把那句話說出來?！?p> “你認(rèn)為凱值多少錢？對那個女人來說，他不過值幾個酒錢。你呢？我該用多少錢來收買你？你還是個賞金獵人，對吧?！?p> “斯威尼下的指令？”四月收回匕首給自己倒了杯酒。
“不，殺凱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斯威尼知道這件事，但他并沒有參與這次行動。凱對于斯威尼來說早就已經(jīng)是半個植物人了，她倒是還忌憚著羅科，兩年前羅科將槍管抵住她腦袋的場景依然使她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p> “我從沒見過像你這么坦誠的家伙？經(jīng)常在養(yǎng)老院門口散步的那位老阿姨怎么樣了？我聽說她被人騙了一大筆錢?！?p> “我在給你臺階下，別不懂得感恩。在殺手這行里沒人比你干的更出色，因為你知道該如何控制自己的一舉一動。我告訴斯威尼，如果像你這樣的人能為我們所用，我們就不必?fù)?dān)心斯芬克斯會走向何方。我能看見那個高峰，以前是屬于紫羅蘭的，現(xiàn)在不再是了?！?p> “那個家伙是誰？”
“你惹不起的角色?！?p> “你的出價怎么樣？”
“我敢保證你從沒接受過酬金這么高的委托，你可以用這筆錢干任何你想干的事，開一家酒吧，或者把你這家破公司發(fā)展壯大，在沙漠里蓋一間中世紀(jì)的古堡......”
“要是我不接受呢？”
“斯威尼執(zhí)意要除掉你。這些年來你殺了不少我們的人，新賬舊賬一起算，你的性命足夠抵押這個賬單了?！?p> “巴列，巴列，為什么叫巴列？為什么非得給自己取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
“在波斯人的傳說里，這是一座會移動的古塔，春天從那里開始。就像四月這個名字一樣？”
“我從你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春天的氣息。沙漠里壓根就沒有四季，更別提春天了?！?p> “你只有兩天的時間可以考慮，別打算輕舉妄動。這座鎮(zhèn)子上到處都是斯芬克斯的殺手，他們的眼睛二十四小時都在盯著你?，F(xiàn)在你已經(jīng)孤身一人了，好自為之。”
巴列付了酒錢，他走下樓梯時又回過頭望了四月一眼。這個男人始終讓他感到不安，即使是在重重包圍之下，他也看不出四月表現(xiàn)出任何的害怕與慌張。他太安靜了。巴列心想。他向門口的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說了些什么，便離開了酒吧。矮男人靠在酒吧的門邊抽著煙，眼睛時刻盯著四月的身影。
巴列走后不久，四月也離開了酒吧。矮男人開著車跟在四月的身后，他看到四月把車停在了辦公樓下，走進樓里。他拿出手機給巴列打了個電話，接著拉下車座的把手將座椅降下，躺在車?yán)锒⒅鴺巧限k公室里亮起的燈光。他想不通為什么斯威尼會派這么多的人手到這座微不足道的鎮(zhèn)子，對付四月只需一支四五人的精英小隊便綽綽有余了。不過這終歸不是他這種小角色管得著的事，反正有活干就有錢拿，就算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著。
安詳寂靜的夜色開始讓他犯迷糊，他使勁地抽著煙來阻擋侵襲而來的強烈睡意。他打開車窗，溫暖的晚風(fēng)輕輕地?fù)现念^發(fā)，讓他的睡意更加濃厚了。周圍沒有任何便利店，那樣的話他至少可以買上一杯冷咖啡。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做過的一個夢。關(guān)于一個姑娘的夢。他曾經(jīng)愛過她，后來他在沙城的時候聽說她在哪一個春天里早已嫁作人婦。矮男人輕輕哼唱著一首他以前曾經(jīng)聽人唱過的歌謠：
“但曾相見便相思，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p> 他知道自己永遠(yuǎn)沒法知道這首詩究竟在說些什么，也不必知道，因為他從來沒愛過一個女人愛的這般深沉。
矮男人終于在夜色的懷抱中熟睡，要是有人經(jīng)過他的車旁，就會聽到他在夢中的囈語，要是有人肯仔細(xì)傾聽，就會發(fā)現(xiàn)矮男人在重復(fù)呢喃著這兩行詩句。
在矮男人尚且清醒之時，四月早就從二樓的窗戶一躍而下，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了辦公樓。他邁著步子從鎮(zhèn)子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接著走進了沙漠，來到那座不夜城門前。他敲開了唐園的大門，開門的小生告訴她唐心今晚不在唐園里。他從小生那里得到了唐心的住址，離開了唐園，又順著來時的路走回小鎮(zhèn)。走在路上的時候他有個錯覺，似乎他的一生就是在這樣的小鎮(zhèn)上來回徘徊，他試圖忘了有關(guān)沙城的一切，試圖忘掉凱，忘掉紫羅蘭，甚至忘掉木葉，以致于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唐心的門前。他按下門鈴，看到窗戶的另一邊燈光亮起，接著他聽到有人穿著睡袍稀稀疏疏的朝門口走來。
“嗨，我是來為今晚的事道歉的。我應(yīng)該一早就讓他滾蛋。我還有機會嗎？”
“看在紅酒的份上，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干嘛來這？”
“我無處可去，想著也許你能收留我一晚?！?p> “真是不可理喻！你放了我兩次鴿子，現(xiàn)在跑到我的家門口來，還理直氣壯地想讓我跟你上床，你憑什么認(rèn)為我會這么做？”
“我已經(jīng)做出了道歉，這還不夠？為什么非要把那些毫無意義的話說出口？我沒說你非得跟我上床，就算是為了這個夜晚，僅僅是喝上兩杯也沒問題?！?p> “別走！”唐心跑出屋門，一把抱住了正要轉(zhuǎn)身離開的四月?！拔也皇莻€隨便的女人，只是不想再一次受到傷害。女人的心很脆弱，一不小心就會被打碎。一遇上你，不知怎么的，我所有的矜持都被扔在了一邊?！?p> 等到夜已深沉，所有的人都已經(jīng)酣睡于夢中時，四月還清醒的靠在床邊上抽著煙。他的身旁躺著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月光從窗戶跑進來躺在她光滑白嫩的脊背上，她濃密的黑色長發(fā)耷拉在枕頭的另一側(cè)，熟睡的臉上滿是安詳。
“葉子？”
“嗯？”
“沒事?！?p>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