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此次科舉誕生的一批朝廷未來新貴們總算回到了下榻的驛館,訪客仍舊絡繹不絕。直至子時夜深,方才終于安靜下來。在驛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間屋子的油燈還亮著,新科探花楊穆正凝神垂眸在榻上躋坐,右手在慢慢地翻弄著一堆骨牌,無人知道他在思索何事。
驀地,有人敲響了他的門。楊穆打開門,見一名管事模樣的人站在門口,表情略帶倨傲之色,似笑非笑。“楊探花,深夜叨擾。我家主子有請?zhí)交ɡ蛇^府一敘。”管家揚手比劃了一個請的動作。見楊穆絲毫沒有意外,鎮(zhèn)定自若,他心里暗自稱奇,引著楊穆上了停在驛館門口的一輛絲毫不起眼的馬車。
馬車在黝黑的長街上行駛,在這宵禁后的長安顯得很是突兀,但一路卻沒有巡夜士兵阻攔或盤問。約莫半個時辰后,馬車駛進了一處高大華麗的宅院。
楊穆下了馬車,管家讓他在大廳等候。于是楊穆便安靜地坐在下首,這期間既沒有仆婦來添茶倒水,也不見人來喚他。又半個時辰過去了,廳外傳來聲音,一位中年男子闊步踱進廳堂來。來人寬眉廣目,留著一把美髯,年輕時想來也是俊美無儔。楊穆見了,立馬起身下拜:“小子楊穆,拜見林相?!?p> 來人正是當朝宰相林耀青。當年協(xié)助還是太后的女皇掃清了外廷后宮的障礙,力推女皇登基,深得女皇信賴,女皇甫一登基,便將其封為宰相。林相上臺后,掃除異己,在朝廷中扶植了一大批自己的黨羽,可謂權傾朝野。林相在主人榻上坐定后,仔細打量了楊穆一番,方才道:“起罷,無須多禮?!睏钅路讲牌鹕恚故止桃慌?,眼觀鼻鼻觀心。
林耀青捋了捋美髯,道:“怎么,本相聽聞探花郎先前竟拒了孫先忠的女兒?他的女兒還配不上你?”
楊穆連道不敢?!皩O大人之女出身世家大族,門第高貴,品貌出眾,嫻靜貞淑。小子出身寒門,何德何能,自問斷斷不敢高攀孫小姐。小子幼年失祜,蒙舅父撫養(yǎng),與舅父家表妹可謂青梅竹馬,自幼訂親,小子不才,卻斷斷不敢做那背信棄義之事?!?p> “端的可惜。我本想你若娶了我那表侄女,我保舉你任個司門郎中,天子近臣,平步青云指日可待?!绷忠嘤终f。
楊穆不卑不亢地深深施禮,道:“小子何德何能,得蒙大人垂憐。若能入得林相大人門下,為大人做事,小子何其幸也。然,小子與舅父雖不才,在河間府亦生活多年,故舊遍地,也可做林相大人的眼和耳,此為其一;其二,益州為四塞之地,有劍閣、漢中之守。夔門、三峽之險,易守難攻,且益州沃野千里,土壤膏腴,又有魚鹽銅銀之利,浮水轉漕之便,可為林相所用。求林相恩典,能暫將小子外放益州,小子任憑大人驅馳,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益州?”林耀青不動聲色地瞇了瞇眼。
這時,一位美貌的姬妾過來給楊穆上茶,不知怎地絆了一跤,手里的茶盤打翻了,一整盞滾燙的熱茶全部傾倒在楊穆腿上。楊穆卻不動聲色,生生忍住了,還伸手托了那姬妾一把。
林相問道:“楊探花,你卻看她這雙手如何?”
楊穆道:“相府名不虛傳,姬妾的手滑如凝脂,美如白玉?!?p> “好!好!”林相一拍桌案,兩名家將便進了大廳,將那嚇得面如土色、篩糠一般的姬妾拖了下去。
一會兒,一名家將入內,將一個紫檀木匣放在楊穆的茶桌上,不知是何物。
林相端起茶,呷了一口,道:“楊探花年少有為,想來去益州也會不負朝廷所托,不負老夫一片惜才之心。這點東西,便是老夫給你的一點見面禮,帶著去益州任上吧?!?p> 楊穆躬身叩謝,帶著紫檀木匣回到了驛館。確認房間內外無人后,楊穆,或者說元寧,扣緊門扉,挪過憑幾在門后,方才解開束縛在胸前的布條,長舒了一口氣。整整一日下來,她快被束胸布條勒得透不過氣來了。待得仔細梳洗完畢,元寧卸下幞頭,一頭烏黑的青絲披散下來,襯得她的臉更加蒼白。
她想起方才林耀青給的那個紫檀木匣,便打開匣蓋,豈料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雙慘白的手,仔細一看,正是方才那倒茶姬妾的手,在燭火映襯下顯得愈發(fā)白凈,斷口處的血還未完全凝結。元寧抬起自己的雙手,皮膚吹彈可破,絲毫不遜于美姬的那一雙。她閉了閉眼,嘆了口氣。
作者的批注:斷手典故參考荊軻刺秦王中情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