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杏花苑內，數頃杏花開得尤為妍麗。今日新晉兩榜進士會在苑中舉辦詩會，一眾仕子列坐于苑內，置酒杯于流水中，停于誰處便需拿起飲酒賦詩，是為“曲江流飲”。狀元裴綸、榜眼蘇衡的詩尤為令人拍手稱絕?！芭崾雷拥摹_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妙極妙極??！”其中一人道?！拔铱刺K榜眼的‘酒后人倒狂，花時天似醉’亦不遑多讓！”裴綸乃安樂侯裴度長子，其母出自清河崔氏。此次高中狀元后，其父為之請封世子已獲準。他為人大度不羈，聽聞此言，爽朗一笑，對蘇衡道：“仲舒，讓之不在此處，倒叫你我拔了頭籌?！?p> 蘇衡是淄川太守蘇煥的嫡次子，家里大哥在西北任橫塞軍使，他自小喜文不喜武，一心一意讀書，名貫淄川。兄弟倆一文一武，乃是蘇氏一門未來的梁柱。蘇衡聞聽此言，笑道，“伯彥兄說笑了。子卿今日奉圣命探取名花，不知何等風流快活。心中怕不是正高興你我不在身邊聒噪擾人。哈哈，趁讓之不在，你我且多飲些。”
此時，圣上欽點的探花楊穆正在長安街坊上打馬巡游，為貴人們探查何處鮮花開得最艷。楊穆正是方才二人口中的讓之。相較于裴綸和蘇衡，他的出身籍籍無名，自幼父母雙亡，為舅舅所撫養(yǎng)，舅舅不過地方一小小縣丞，芝麻綠豆大的官都談不上，無權無勢，楊穆可以說完全是靠自己多年苦讀方有今日。
按前朝與本朝官員任命傳統，僅有世家大族出身的兒郎方能留任朝中，似楊穆這般寒族出身無論如何也來不了此曲江盛宴，到不了貴人眼前。好在當今圣上——則天神武皇帝，雖開天辟地以女性身份臨朝，但女皇歷來重視人才的培養(yǎng)和選拔，不僅開創(chuàng)了武舉（即考武狀元），為朝廷選拔了一批有膽有謀、能領兵作戰(zhàn)的將領，還完善了本朝科舉取士。如此一來，真正有才學的寒門子弟得以入朝為官。楊穆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其時務策論鞭辟入里，針砭時弊，更兼氣勢如虹，當下便被定為前三甲。殿試由女皇親自主持，見楊穆面如冠玉，文采風流，好一個傅粉何郎，比那孱弱的蘇衡更適合做探花，便欽點了楊穆為探花郎。事實表明，皇帝的眼光果然獨到，探花郎楊穆所到之處，官宦之家無一不早早敞開大門迎接，熱情款待，引楊穆入內細細探訪自家引以為傲、花費重金打理的園子，展示那早春初開的杏花和海棠花。更有那些家中有適齡女郎者，對這位風流俊朗的探花郎更是青眼有加，熱忱相迎。在這風氣開放的盛世，未婚女郎也被允許拋頭露面，不必避開外人。于是官宦家中那些妙齡女郎個個都不勝嬌羞，摘下一枝開得最好的杏花，羞羞答答往楊穆的馬上拋去，好一個“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風及第花。”
還好本朝尚未有榜下捉婿的風俗，不然楊穆鐵定不知被哪家搶了便要議親。即便這樣，還有好幾家朝中官員差了人，到楊穆下榻的驛館要給楊穆說親。楊穆以家中已自幼給他訂了青梅竹馬的表妹為由，一一婉拒。住在他隔壁的何敬也是小官吏出身，考了三次，這回功夫不負有心人，中了一甲第十二位，雖然他已年近三十，但還是有位次低一些的官員來為家中庶女說親，何敬已經應下了。
何敬見楊穆拒絕了這么多大好姻緣，忍不住替他惋惜，待無人時，便拉了楊穆的衣袖，貼心勸他：“讓之弟，你為何拂了眾位大人的好意??？”
楊穆見他也是一片好心，便微微一笑，道：“何兄好意，讓之心領。奈何我與表妹青梅竹馬，自小訂親，我若退親，且叫我置表妹和舅父舅母于何地？”
何敬搖搖頭：“讓之啊，我知道你年紀輕，但你可知朝廷的官位那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論資排輩的。似你我這等出身，即便狀元，都不知道要熬到何年何月才能熬出頭。你還是多考慮自己的仕途要緊。倘或在這些官員里娶個大家閨秀，得到世家助力，升官發(fā)財指日可待啊。剛才你拒了的大理寺少卿孫先忠，他可是當今林耀青林相的表弟，誰不知道朝廷里如今都是林相說了算，那孫先忠與他親厚，如今也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你娶了他家哪怕一個庶女，都能攀上林相這棵大樹，你何苦拒了？”
何敬說完，半天不見楊穆回應。仔細看，卻見楊穆不知何事愣怔出神，似乎在考慮自己方才所說，以為他聽進去了，于是也不多言，拍拍楊穆的肩膀，回房間給家鄉(xiāng)的老父寫信報喜去了。
等何敬的背影消失不見，半晌后，楊穆方才凝了心神，緩緩抬起左手。方才他聽到林相二字時，雖面相不顯，其時左手已在衣袖下緊攥成拳，那五指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手掌中，現在松開手，掌心已然破皮，一絲殷紅的鮮血便滲了出來。
參考文獻：薛愛華《撒馬爾罕的金桃》。蒙曼《武則天》。周星馳《武狀元蘇乞兒》中情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