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月的擔(dān)憂果然沒錯,盡管城中兵糧寸斷,三座城門也全部淪陷,可隨盧梅爾克投降的士卒卻不足五千,余下八千多守軍仍在城主的帶領(lǐng)下負隅頑抗。
暮月先是派兵占領(lǐng)住三面城墻,將守軍趕入城中。城中街巷繁多,極不利于騎兵弓弩的施展,為了避免以短擊長的情況發(fā)生,她當(dāng)即命大軍從兩側(cè)繞過城區(qū),直取碼頭。
這招攻其必救的戰(zhàn)術(shù)不可謂不毒辣,若讓暮月軍占據(jù)碼頭,斷了守軍唯一的補給線路,屆時只需圍而不攻,守軍自敗。而若是守軍集中軍力突圍,則又要面對城墻上的強弓勁弩,可謂有死無生。
是以此時,被逼上碼頭的數(shù)千守軍只能躲在碼頭的城墻后背水一戰(zhàn),而作為優(yōu)勢方的暮月軍,則以城區(qū)的建筑為掩體,布置好了弓弩,只待暮月一聲令下,便是萬箭齊發(fā),定將守軍殺個片甲不留。
看到守軍中那些穿著粗布麻衣的平民和城墻上那被士兵眾星捧月般拱衛(wèi)著的中年將領(lǐng),暮月便知道這位城主有多受城中軍民的愛戴了,再想到城中隨處可見的繁榮景象,她心中不免對這個德才兼?zhèn)涞某侵髌鹆苏袛堉摹?p> “須得想個法子將他生擒了!”她的視線在碼頭上逡巡,借著天生夜眼和超凡的視距,她能看清敵軍的一舉一動。
俄而,她眼眸一亮,看到了河岸邊檢運貨物的阿爾蒂尼,一條妙計立時浮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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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上可是城主多濟?”暮月單槍匹馬夜探敵營,馬鞭直指城上將領(lǐng),喝問道。
周圍士兵都面現(xiàn)怒容,可那人卻對暮月的挑釁視若無睹,只淡定的答道:“正是不才?!?p> “暮月素聞城主慷慨之名,不知今日可是要率一眾部下慷慨赴死?”暮月拱手施禮,可嘴上說的卻是誅心之言。
城墻上聚來的士兵越來越多,其中不乏年輕氣盛之輩,當(dāng)即就忍不住張弓搭箭。
“住手!”
多濟出言喝止手下,可還是晚了一步。三枚羽矢脫弦而出,直射向城下的暮月。
卻見暮月一拍坐騎,身下巨狼雙爪齊出,眨眼擊落兩枚,余下一枚則被暮月一手擎住反擲了回去。
箭矢擦著阿爾蒂尼的臉頰飛過,驚得他雙目大睜,待看到暮月悄悄投來的一瞥,他才心下會意。
“閣下大才,何必困死于一城?若投效于我,暮月不僅保證參與守城的軍民性命無虞,還愿將整個北境奉上,供君大展身手!閣下以為如何?”暮月如炬的目光投向城上。
多濟卻一語不發(fā),宛如一尊雕像。
“我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明日此時我率大軍來此,若你仍冥頑不靈,就莫怪我刀劍無眼了。”
說罷轉(zhuǎn)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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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就這么白等一天?”費歐娜跟在暮月身后,言語中頗有幾分不甘心。
“當(dāng)然不能白等,但眼下敵軍背水一戰(zhàn),若打起來勢必要與我們拼命。城里那些平民現(xiàn)在倒都還老實,可將來真打起來,你說那些人是幫咱們?還是他們?”暮月一邊答著一邊跟過往的士兵打招呼。
“肯定是幫他們??!”費歐娜氣惱的扯了扯頭發(fā),“那他們豈不是占盡優(yōu)勢?”
“怎么會是他們占優(yōu)呢?”暮月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呀,真不是塊打仗的料?!?p> 說話間,兩人已進了中軍大營。營中圖勒、朝魯和少布等人顯然已在此等候多時,起身朝暮月行完禮,便立即進入到議事狀態(tài)。
“怎么不見哲羅?”費歐娜四下打量了一番,卻發(fā)現(xiàn)少了個人。
此人便是當(dāng)日在無名峽谷中擒得兩名王庭斥候的年輕人,后他又在塔斯庫勒姆城戰(zhàn)役中以生擒敵酋之功獲得拔擢,現(xiàn)已能在中軍議事營中位列末席。
“他外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了,”圖勒簡略地回了她一句,便向暮月稟告起后方的情況來。
原來暮月打一開始就沒想過敵軍會投降,她單騎探營也不過是去給敵人下最后通牒而已,而就在她打馬歸來之際,少布已連夜出發(fā)趕往塔斯庫勒姆城,而隨后,他將帶上阿爾蒂尼留在城中的四十名部下及二十霜月騎,驅(qū)船南下,奪取維扎河南岸的碼頭,再通過劫下的糧船將人送至敵軍后方,以作伏兵。待角聲驟起,這支伏兵便會化作一柄鋒利的匕首,直插敵人后心。
這樣的計策,只在暮月靈光一閃間便即成型,可在點將上卻讓她傷透腦筋。此計可謂險中求勝,其中變數(shù)甚多,須得有個既諳水性,又頭腦靈活懂得變通的人來領(lǐng)頭,可手下都是草原人,騎馬步戰(zhàn)在行,一下水就都成了秤砣,連自身都難保,更別提打什么水戰(zhàn)了。思來想去找不到個適合的人選,最后還是哲羅毛遂自薦,才讓暮月勾定計劃。
眾人續(xù)又就正面部隊的戰(zhàn)術(shù)安排問題、城中降俘的處理問題以及新城池的建設(shè)問題進行了討論,最后敲定出一份涵蓋戰(zhàn)前戰(zhàn)后各項事宜處理的完整規(guī)劃。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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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夜,暮月如期而至,兩軍主將相視無言,接著,數(shù)輪箭雨拉開了大戰(zhàn)的帷幕。
攻方士兵借著箭雨的掩護貼近城墻,暮月一槍擲出轟碎了城門,卻看到門洞入口已被土石封死。失去了城門捷徑,士兵們只能頂著流矢與滾石在城墻上搭設(shè)云梯。
眨眼間,暮月軍便傷亡慘重。眼看城墻久攻不下,士卒士氣行將落入低估之際,守軍后方驀地傳來喊殺之聲,數(shù)十名銀甲長刀的悍兵從糧船中躍出,沖向城墻方向。途中見人便殺,殺得守軍陣腳大亂。
正面戰(zhàn)場上,圖勒、少布等眾將領(lǐng)的登城,使己方士氣大振的同時,也成功吸引了敵軍弓箭手的火力,而隨后暮月的出場,便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先前轟碎了城門的長槍再度發(fā)威,咆哮著撞碎了右段的城墻,墻上守軍失足落下,當(dāng)場摔死幾人,余者則被洪水般涌入的暮月軍淹沒。。。
眨眼間,勝負已分。城主多濟在部下的簇擁下撤退,卻被斜刺里殺出的一支奇兵所阻。這群人穿著守軍的鎧甲,卻手起刀落向戰(zhàn)友斬下。為首一人劍上金光奪目,赫然便是一位大劍師級的高階武士。
隨著最后兩名親衛(wèi)的斃命,多濟方知大勢已去。他長嘆一聲,正欲橫劍自刎。卻被一顆石頭擊中手背,長劍脫手墜地。
“我之前說的話依舊算數(shù),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暮月帶著一臉大灰狼似的壞笑望著他。
不待多濟回話,她又一步躍上城墻,如同號令天下的君王般舉臂一呼:“投降免死!”
群敵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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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暮春,尤蒙帝國的北部行省烏庇索路徹省業(yè)已全境淪陷。不遠萬里趕回的保利將軍,在看到自己的一對麟兒命懸人手之時,果斷選擇了放棄領(lǐng)地。而后皇帝派來談判的使節(jié),也被暮月以“我雖敗,然北地千里,盡歸荒土;良馬萬匹,歿于屠刀”為威脅逼迫下簽訂了喪權(quán)辱國的條款。
自此,暮月及其臣屬終于在這片原屬于尤蒙帝國烏庇索路徹省的土地上站穩(wěn)腳跟,其所建立的政權(quán)也最終以部族圖騰天狼星為名,被命名為希里烏斯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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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扎河中游,新城城址以北的圣涅格雷爾山山頂。一場簡易的葬禮在此進行。
沒有梓宮、沒有便房、沒有金縷玉衣、也無黃腸題湊,僅有一塊題好字的石碑、一口素木棺槨和棺木中的一副戰(zhàn)甲而已。索倫,這位大乾國的三代功勛、雪狼部族的一世雄主,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棺槨里。
棺木前,披麻戴孝的暮月正對著棺木中的養(yǎng)父低聲向訴說。
“爹,女兒沒有辜負您的希望,您看到了嗎?這巍峨群山,這千里沃土,這萬里長河,都是咱們的領(lǐng)土。。?!?p> “女兒知您不喜奢侈,所以沒有為您安排大葬。前來送葬的都是生前伴您東征西討的下屬同袍,有他們伴您最后一程,想來黃泉路上您也不會孤單寂寞了。。。”
“蔚叔叔說他有事在身,不能親自為您送行,但他準(zhǔn)備了悼詞,等會兒女兒念給您聽。。。”
“對了,您身邊葬的都是為國捐軀的烈士,有他們陪伴,您在九泉之下也能征戰(zhàn)四方了。。?!倍潭處拙湓?,卻幾經(jīng)哽咽,才絮絮叨叨地念完。
而后,隨著賢者朝魯?shù)囊宦暋昂瞎灼痂选?,霜月軍眾將將木杠擎至肩頭,抬著棺材往土坑走去。
兩旁穿著喪服的士兵們立時哀聲大作,慟哭之聲回蕩在空山幽谷間,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哀轉(zhuǎn)久絕,好似天地同悲。
不知是誰起頭唱起了《薤露》,眾人齊聲和鳴。
“薤上露,何易晞?!?p> 。。。
“露晞明朝更復(fù)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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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晞明朝落,人死不復(fù)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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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慟的歌聲起起伏伏,與簌簌低吟的風(fēng)聲交纏匯聚成一條滔滔不絕的河流,自天際垂流而下,似要將這崇山峻嶺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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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弟承亮(蔚行云,表字承亮)遠在東陸,恕不能親至悼念,切以此文告君至義兄之靈:昔日五陵春暮,逢君花街柳巷。一見如故,便即把手言歡,放浪形骸,流連風(fēng)花雪月,縱情聲色犬馬。少年意氣,好不輕狂!。。。。。。
“而今一別經(jīng)年,我為流徙之徒,君亦淪落至此,再見時卻已是陰陽兩隔。。。嗚呼!君之使命便交由愚弟代為完成,君可放心去也。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惟愿君可安息于九泉之下,嗚呼哀哉!尚饗!”
最后,以蔚行云的悼詞為尾聲,一切塵歸塵,土歸土。雪狼部族送走前任族長及萬千烈士的英魂,迎來了天狼國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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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失敗者
好了,暮月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