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倥傯，轉(zhuǎn)眼已在山上度過了四個年頭。
山上不分春花秋月，不辨酷暑寒冬，唯有日升月落，朝暮之別。若非蔚花翎日復(fù)一日地記著時間，姐弟倆恐怕要在這絕塵峰上忘掉年歲，而化作山間的兩片閑云抑或是林中的一雙野鶴了。
這些年里，蔚子安每天的日程便是白天向師父請安，然后就一頭扎進(jìn)書屋；入夜向阿姊問安，而后去桃林里練功。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不眠不休。他的身體就像是一臺永動機，時刻都在運行，卻從不顯露任何疲態(tài)。杜老頭似乎對他這種特異體質(zhì)知之甚詳，所以除了偶爾叫他去村里買酒，便從不給他安排休息時間；而蔚花翎卻常常擔(dān)心他勞累過度，練壞了身體，所以每每趁他問安時對他噓寒問暖，好讓他多休息一會兒。
只是身體雖不會疲勞，可心理在不斷重復(fù)的日程中，卻總會感到厭倦，更何況他已到了人生中精力最旺盛的年紀(jì)。
這日清晨，蔚子安依舊如往常一樣去跟師父請安，卻得到了一個讓他歡呼雀躍的消息：
那杜老頭沒有像往日一樣嬉皮笑臉，反而擺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讀萬卷書，行千里路。這萬卷書你已讀完，一身功夫也已學(xué)成。而道不遠(yuǎn)人，你這便下山去吧！”
蔚子安驟然聽到這等好消息，當(dāng)然是一蹦三尺高，可隨即想到眼前的老頭就要孤零零一人呆在這山上了，不免又有些同情的望向他：“我說老頭子啊，我和阿姊要是都走了，你一個人孤苦無依的，不會空虛寂寞啊?要不我再多陪你幾個月？”
“寂寞個屁！你倆有多遠(yuǎn)給大爺滾多遠(yuǎn)嗷！趕緊的！”老頭一瞅他那副嬉皮笑臉的賤樣就來氣，“你瞅瞅這胡子，這頭發(fā)！你瞅瞅！”
老頭揪揪胡子、撓撓頭發(fā)，痛心疾首道：“這些年都被你折騰斷多少根了？你倆要是再不走啊，大爺?shù)贸啥d驢咯！”
“害！這可是好事兒！書上說啊，掉發(fā)脫毛是因為體內(nèi)雄性激素分泌旺盛。這不就是說——老頭你要煥發(fā)第二春啦！”
“去去去！你給我滾！”老頭氣得須發(fā)倒豎，飛起一腳將這言語無狀的劣徒踢出門去。
。。。。。。
甫一出門，蔚子安便馬不停蹄地將消息帶去了阿姊房間。見他進(jìn)門的蔚花翎還頗有些驚訝，待聽到他帶回的消息時才恍然，而隨后便是滿面欣喜地牽起弟弟的手，拉他到桌邊，看她在桌上寫下的一個個娟秀的“正”字。
“一共二百九十二個‘正’字，也就是一千四百六十天。想不到眨眼間就過去四年多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彼焓謸崦郎系哪E，眼神朦朧，似是在回憶這四年來山上生活的一點一滴。
“換作山下的歷年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四年潤一日，算上今天啊，剛好四年整?！蔽底影惨贿呎f著，一邊提筆在最后一個“正”字末尾題上二人名字。
他想了會兒又覺得不妥，又把自己的名字圈起來在末尾畫了個叉，然后在蔚花翎名字后邊補上“到此一游”四字。
“好了！別在這鬼畫符了，”蔚花翎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趕快去收拾行李?！?p> “我哪有什么行李要收拾啊？就這些粗布衣服總不能穿下山去吧？”蔚子安指了指兩人身上的衣裳，開始搬弄書中所學(xué)的知識，“現(xiàn)在山下穿的啊，那可都是機械織成的布料，那針腳細(xì)得，連頭發(fā)絲兒都穿不進(jìn)去。就咱們這身衣服要是穿出去給人看了，只不得被認(rèn)成是野人或者穿越者啊？”
“說得也是，”蔚花翎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忽又一拍腦門想起一事，“對了！這有還有一包衣服?！?p> 說著，她從衣柜里取出一個方方正正的黑色雙肩包擺到桌上：“這是大伯寄放在村長那的物品，說是為我們將來下山所準(zhǔn)備的衣物。”
兩人七手八腳地將背包打開，里面果然裝著幾套衣物，攤開一看，全是配套的衣物。蔚花翎挑出一條海藍(lán)色寬腰連衣裙，在身前比對了一番，對試樣和尺寸還是頗為滿意，顯然蔚行云在替他們挑選衣物時上了心，特地選大了幾款，不然依照四年前少女那豆芽菜般的身材來挑選衣物，這條寬腰連衣長裙穿在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美女身上，可就要變成束腰短裙了。
不過男款衣物的尺寸就顯得有些不合碼了。大概誰也沒有想到，當(dāng)年那個比少女還低半個腦袋的瘦小少年，進(jìn)過四年的蛻變，已成長成一個身高直奔著一米九去的大高個了。
“好在身材沒有走樣?！鄙倌甏┥夏翘妆凰┏蛇\動式束身T恤及緊身中腿褲的休閑款短袖長褲套裝在鏡子前晃來晃去，還十分顯擺地跟少女比對了下身高，惹得蔚花翎轉(zhuǎn)身連錘了他好幾粉拳。
兩人各自穿著妥當(dāng)，由杜老頭送著走到山門前。待要分別時，留念之情才涌上各自心頭。
老頭和少年都收起了往日的嬉笑，老頭更是滿面唏噓地說起了臨別贈言：“子安啊，你明年就滿十五，按你帝王家的規(guī)矩，天子十五而冠，為師沒法為你加冠了，現(xiàn)在山下呢，也禮崩樂壞的，不興舊時那套，為師也沒有什么能給你的，就代你爹賜你兩個字吧！”
“你聽好了：古有四德——曰‘元’，曰‘亨’，曰‘利’，曰‘貞’，上德為元，所以我賜你的這第一個字便是‘元’。你生性跳脫，行事偏于浮躁莽撞，所以我要賜你的這第二個字便是‘安靜’的‘靜’字。望你能胸懷上德，處變不驚，淡泊明志，寧靜致遠(yuǎn)?！?p> “元靜。。。蔚元靜！”蔚子安越念越覺順口，當(dāng)即拱手謝賜道，“多謝師父賜字，師父教誨，弟子定當(dāng)謹(jǐn)記?！?p> 老頭受完弟子一禮，又轉(zhuǎn)看向少女，目光中充滿了慈愛：“閨女呀，大爺是最疼你的，自然不能厚了這小子，薄了你。眼下山下呢，提倡男女平等，所以早就沒有什么‘待字閨中’的說法了。那么我賜他二字，同樣的，便也賜予你二字吧?！?p> 他微一沉吟，便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我觀你動時如脫兔，足不沾塵，姿態(tài)翩躚，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而靜時則如處子，儀態(tài)端莊，亭亭如玉。當(dāng)?shù)闷稹鹜ぁ??！?p> “可是‘羽毛’的‘羽’，‘亭臺樓閣’的‘亭’？”
“然也！”
“小女子感謝前輩賜字！”
兩人再拜而別，到了村中，自又是好一番依依惜別。
當(dāng)年結(jié)拜的幾個小童，如今已出落成少年。幾人紛紛來為結(jié)拜兄長送行，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蔚子安雖去意已決，但見幾個小兄弟哭成了淚人，心中難免不忍，索性提議大家一同出去。可得到的答復(fù)卻很驚人——通向山外的洞口被老頭下了禁制，以防止村里人出山。而究其原因卻是第一個違背禁令出山的人使村子遭到了詛咒。那人雖只在外待了一瞬便被暴雨嚇回村中，可包括他在內(nèi)的所有村民都在次日染上了癥狀相同的疾病。若非杜老頭及時下山救治，恐怕全村的人都要為他的出格行為陪葬。
“大概是因為山內(nèi)山外是兩個相互隔絕的空間，山中之人體內(nèi)沒有應(yīng)對山外病菌的抗體所致?！北局嘈趴茖W(xué)的原則，蔚子安的心中已得出一個較為合理的猜測。
不過既然如此，幾人便只能就此別過了。姐弟兩手牽著手走進(jìn)黝黑的洞隙，直到眼前天光大亮，兩人才都體會到一種再臨人間的感覺。
嗅著濛濛細(xì)雨中的桃花清香，蔚子安才記起今天正是公歷中的四月五日清明節(jié)，不由吟起小杜的那首詩來：“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p> “等等！有人叫救命！”蔚花翎忽然打斷了他的吟誦。
“哪兒呢？”對于姐姐的耳力水平，蔚子安是向來都不懷疑的，因為決明山山腰那處云霧彌漫的聽力水平測試關(guān)卡曾多次證實過她的六識敏銳程度遠(yuǎn)超自己。
蔚花翎細(xì)細(xì)聽了一會兒，指向那條山間小澗所在的方向：“那邊，大約三百米?！?p> “看看去！”蔚子安也不多廢話，牽起姐姐的手便走。
直到山澗近在眼前，溪水潺潺聲與原本若有若無的呼救聲才變得清晰可辨。春雨濛濛中，只見小澗那頭依稀可見兩個女子相攜而逃，其中一人似乎身上帶傷，整個身體軟綿綿貼著同伴，使得本就不快的逃跑速度更加慢上三分。
隱隱聽見細(xì)雨中傳來的野獸咆哮聲以及不知何物的轟鳴聲，蔚子安當(dāng)下不再遲疑，氣盈雙腿，整個人如馮虛御空的仙人般越過水面，輕巧落在二女面前，不顧二女的驚呼，張臂一攬，一手一個將二女摟入脅下，再又提起縱躍，飛燕還巢般掠回原處。
二女落地便掙脫蔚子安的攜抱，可看清兩人面容后，又微微一呆。半晌，那未受傷的黃衣少女才驚惶的提醒道：“哥哥姐姐快逃！那怪物要追上來了。”
二人聞言卻未有動作。
不全是有恃無恐的原因，姐弟兩都未動作的更主要原因是被眼前兩位少女的美貌所驚艷。
那受傷的藍(lán)衣少女便已是國色，雖玉容慘淡，可眉目間的風(fēng)情和眉頭上那抹英氣卻絲毫未被掩蓋。而黃衣少女的美貌更是令二人屏息。只見她云髻峨峨，修眉聯(lián)娟。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quán)。竟比之蔚花翎也能不落下風(fēng)。
調(diào)鉛無以玉其貌，凝珠不能異其唇。這一顰一蹙間的風(fēng)情，當(dāng)真是我見猶憐！蔚花翎心下感慨，不過比起欣賞黃衣少女的美貌，她更關(guān)心藍(lán)衣少女的傷情：“可否讓我看看姑娘的傷勢？”
蔚子安心中念了聲非禮勿視，便轉(zhuǎn)過身去：“我且去會會那怪物?！?p> “哥哥別去！那怪物連下面荷槍實彈的軍人都對付不了，你赤手空拳不是去送命嗎？”少女緊緊攥住他的衣擺，小臉嚇得煞白。
嘖！被人小瞧了??！不過就沖你剛才那兩聲“哥哥”，這怪物今天也非死不可了！蔚子安接過少女的柔荑，輕輕拍著以示安撫：“敢嚇到我的好妹妹，這怪物定叫它有來無回！”
說罷，他朝向他遞來白眼的蔚花翎吐了吐舌頭，然后轉(zhuǎn)身便朝小澗對面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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