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好朋友
分頭一臉嚴肅道:“聽好了,只有你提起控告,警察才能將他們送上法庭,否則我們什么都做不了。那些毆打你的人很快就會被釋放,還會繼續(xù)在街上為所欲為,明白嗎?”
這幾句話口氣里帶著十足的官腔,胡易心里老大不痛快,忍不住怒道:“你們本來就什么都做不了!莫斯科有那么多光頭黨,我的很多朋友——中國人、越南人、蒙古人、非洲人,都被光頭黨打過,警察卻什么都沒有做!在今天之前,我遇到的警察只會盯著我們外國人查護照,甚至伸手要錢!現(xiàn)在你們居然讓我這個剛學(xué)幾天俄語的外國學(xué)生去法庭告光頭黨?為什么莫斯科的警察會是這樣?!我為你們感到羞恥!你們的國家讓我很失望,很失望!我不想再在這種鬼地方呆下去了,我要回中國!光頭黨上不上法庭與我無關(guān)!”
這一大段話英俄混雜,胡易居然一口氣說了下來,雖然毫無章法可言,但足以清楚表達出他心中的憤怒。
分頭沒料到這個中國人居然有如此大的怨氣,盯著他愣了好一會兒,又坐上了桌子:“很遺憾讓你產(chǎn)生這種想法。目前我們的治安的確是有很大問題,不過請相信大多數(shù)警察是負責任的。你當然可以選擇離開俄羅斯,但我衷心希望你能留在這里親眼看到一切變好?!闭f著他向胡易伸出右手:“我叫薩沙,原本今天休息,是臨時被叫來的。路上花了很長時間,抱歉讓你久等了?!?p> 胡易不情不愿的與他輕輕握了一下手,歪著頭沒吭聲。
薩沙繼續(xù)說道:“其實讓你馬上回家也沒問題。但我之所以要專門趕來,就是不希望行兇者逃脫法律的制裁。正像你說的那樣,光頭黨在街頭肆意妄為是所有莫斯科警察的恥辱。事實上,我們也一直在努力抓捕這些人,可是很難在他們行兇時當場抓獲,更是很少有受害者愿意控告他們,這導(dǎo)致我們?nèi)狈τ行侄沃撇眯袃凑?,所以他們才會如此猖獗。?p> 胡易剛才連珠炮般扔出一堆亂七八糟的外語單詞,心情稍稍平復(fù)了一些,這會兒聽薩沙說的很真誠,便也適當緩和了一下語氣:“為什么?警察不能制裁罪犯?不能將他們送上法庭?”
“這關(guān)系到法律程序問題,很復(fù)雜?!彼_沙攤了攤手:“擺在眼前的事實是:如果你不提出控告,那么警察最多只能拘留他們到明天。等他們離開后肯定還會出現(xiàn)在大街上,如果你今后再次遇到他們,該怎么辦?如果你的朋友遇到他們呢?”
薩沙之前說了那么多,在胡易聽來都是瞎白活,只有最后這幾句話戳到了心窩子里。他思量半晌,躊躇道:“好吧,我明白了,我答應(yīng)控告他們??墒俏也惶珪f俄語,到法庭上怎么辦?難道還要找人翻譯嗎?”
薩沙答道:“你可以不親自出庭,只需要寫一份控告書并簽名——英語俄語都可以——其他的事情由我們來代理?!?p> “那樣真的會有用嗎?”
“我不敢給你什么具體的保證。但如果你不寫,效果就一定是零,是零?!?p> 胡易重重點了點頭:“那么…控告書該怎么寫?”
“過會兒我拿模板給你?!彼_沙跳下桌子沖胡易一招手:“先來指證一下我們抓到的人?!?p> 警察局的另一頭,被抓到的光頭黨無精打采的坐在鐵籠子里。一直守在屋中的小胡子走到胡易近前:“我們在地鐵里抓住了六個人。據(jù)他們供述,總共有十個人參與了對你的攻擊,是這樣嗎?”
“十個?!”胡易一臉茫然:“我不清楚??!”
小胡子又指了指旁邊桌上放著的半截銹跡斑斑的螺紋鋼:“這是他們攻擊你的兇器,沒錯吧?”
那截螺紋鋼半米多長,比尋常啤酒瓶口還粗一點,是工地上常見的建筑用鋼筋。胡易臉上肌肉抽了抽,尋思這玩意兒幾下就能把自己打的骨斷筋折,忙搖頭道:“我不知道?!?p> 小胡子聳聳肩,指著籠子里的六個光頭黨道:“那你看看,這幾個是不是打你的人?”說罷拿起警棍在籠子上“咣咣”敲了兩下:“抬起頭來!”
普通人在辨認其他種族人群時很容易出現(xiàn)臉盲現(xiàn)象,沒了頭發(fā)作為特征參照更是如此。胡易盯著籠子里的光頭看了半天,恍惚間感覺這幾張臉似乎見過,又不太確定。本著實事求是的做人原則,他再一次搖頭:“不知道,我不記得那些人的相貌。”
薩沙和小胡子對視一眼,背著手走到胡易身旁道:“你不要害怕,他們出不來,不能把你怎么樣,放心大膽的指證吧?!?p> “我是真的不記得了,總不能瞎說吧?!焙字钢改歉菁y鋼:“還有這個,我也沒印象了。”
小胡子無奈的抿了抿嘴,薩沙還想再鼓勵他幾句,鐵籠子里忽然傳來一陣陰陽怪氣的嗤笑。
胡易扭頭看去,見發(fā)笑那人依稀便是剛才在車廂門口沖自己豎中指的光頭。四目相對,光頭又緩緩伸手比出中指,瞪著他一字一頓的罵個不停。
都進籠子了,居然還這么囂張。胡易氣不打一處來,但苦于自己掌握的俄語臟話就那么幾句,只得感嘆書到用時方恨少,學(xué)習(xí)不努力,罵仗徒悲傷。
但胡易肚子里自有另類存貨。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呲牙瞪眼的看著對方,一股腦噴出平日跟同學(xué)開玩笑時造出的幾句半中半俄的俏皮話:“你!傻不拉嘰不拉耶維奇!傻逼伊凡諾維奇!豬玀米懦夫!二大爺死卡哇!”
薩沙和小胡子都聽的莫名其妙,那光頭起初還在怪笑,很快就被胡易臉上的挑釁表情激怒,提高音量罵道:“胡易!胡易布里亞嘰!”
“安靜!”小胡子又用警棍在籠子上敲了一下。
這是胡易第一次聽到別人用自己的名字罵自己,不由得心中一陣盛怒,走到鐵籠子邊盯著對方看了片刻,暗自埋怨自己死心眼:當時車廂里就這么幾個光頭,警察總不會抓錯人吧?
想到這里,他心中一寬,轉(zhuǎn)身對薩沙道:“沒錯,這人的確打過我,旁邊那些都是他的同伙?!庇种钢缸郎系穆菁y鋼:“還有這個,就是他們的兇器?!?p> 薩沙長舒一口氣,在胡易背上輕輕拍了拍:“走,把這些全寫下來?!?p> 等胡易用自己不是很豐富的詞匯量寫完那份聲淚俱下的英文控告書,天已經(jīng)快黑了。薩沙和小胡子開車把他送到地鐵站,關(guān)切的問道:“你可以坐地鐵回家嗎?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焙淄α送π馗?。被打成這副慘樣已經(jīng)很丟臉了,他想借最后的機會為自己保留點面子,微笑著與二人握了握手:“感謝你們,也非常感謝你們那位年輕同事,是他救了我?!?p> “這是我們的工作。衷心希望你今后能夠信任莫斯科警察,遇到麻煩一定要報警。”薩沙表情十分嚴肅,將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片遞到胡易手里:“上面是我的辦公電話,如果需要講英語的話可以找我。記住,我們會盡全力為所有人提供保護。”
“謝謝,最好不要有找你幫忙的那一天。”胡易聳肩笑笑,隨手將紙條塞進了口袋。轉(zhuǎn)身剛要走,卻見小胡子從旁邊小店買了一杯熱咖啡,捧著過來伸手遞向自己:“給你的?!?p> 胡易一呆:“給我?”
小胡子點點頭,嘰里咕嚕的快速對薩沙說了幾句,薩沙一臉莫名其妙,逐句翻譯道:“這是在地鐵里幫助你的那個年輕警察送給你的?!?p> 胡易不喜歡喝咖啡,但此情此景還是讓他大為受寵若驚,連連擺手道:“不,不,謝謝他。他救了我的命,應(yīng)該是我送他,我送他咖啡?!?p> “別客氣,請收下吧?!彼_沙微笑道:“他說你是他的好朋友?!?p> 胡易感覺腦子有些混亂:“什么?我?是他的好朋友?”
“沒錯,剛才他把那幾個光頭黨帶回到局里后,去你坐著的屋子門口看過,認出了你。但他還有工作要做,所以就拜托同事幫你買一杯熱咖啡。”薩沙轉(zhuǎn)述著小胡子的話:“他說幾個月前在阿爾巴特大街,你和你的朋友曾經(jīng)請他喝過啤酒?!?p> “啤酒?阿爾巴特?!”胡易渾身一麻,愣愣盯著薩沙,又轉(zhuǎn)頭看向小胡子,一時心中陣陣洶涌澎湃,百感交集,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哭還是想笑。
是的,阿爾巴特大街就在列寧圖書館旁邊,距離自己被解救的那個地鐵站很近,應(yīng)該在同一個警察局轄區(qū)之內(nèi),再次遇到他并不是件意外的事。
他拼命回憶著那個在阿爾巴特大街死纏爛打向自己討要二十盧布的小警察,又努力回想自己剛才血淋淋倒在地鐵車廂里時那個從天而降的高大身影,竟是無論如何也沒法把他們聯(lián)系到一起。
胡易喉頭一動,捧著紙杯的手稍稍顫抖了幾下,眼眶微微有些濕潤。他說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哭,眼中噙著的分明不是感激的淚水,也與悔恨、委屈、恐懼等諸多情緒毫無關(guān)系,只是一種莫名的釋放,仿佛一些在心中堵塞許久的東西突然決堤了似的。
“他在哪兒?”胡易緊緊咬著嘴唇,努力咽了幾下唾沫,但還是有幾顆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中滴落,在紙杯中激起一片小小的漣漪。
“匯報完就去其他地方值勤了。”薩沙友善的拍拍胡易的肩膀:“他祝你今后平安健康,我們也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