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嚴默心頭一緊。這些天他和小蘋的感情漸漸升溫,小蘋待他越好,他心頭的擔憂便越重,他們身份懸殊,不可能有未來,也沒人知道小蘋的來歷,他甚至一度覺得小蘋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這樣的感情,值得堅持嗎?
“姑娘今日怎么了?”
小蘋吹完一曲,嚴默忍不住開口問道:
“今日的曲子里帶了好些傷感,姑娘一直是豁達之人,還常常寬慰嚴某,不知發(fā)生了何事,讓姑娘心中郁結(jié)至此?!?p> “這不是傷感,是離人愁,離人淚?!?p> 小蘋言語間,眼角已泛起清淚。
嚴默目光一怔:
“離人……”
“公子,今日奴家便要與公子話別了。公子……忘了奴家吧!”
嚴默霍然起身,不可置信道:
“怎么你……你要走?你的身契不在百花艷手中嗎?有人給你贖身了?”
小蘋無奈地笑著,抹去臉上的淚痕,傷心道:
“身契?百花娘子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后根本都不敢收留我。若不是我苦苦哀求,她也不會答應讓我跟公子道別。如今,時候到了,我也要去我該去的地方了?!?p> “你到底是誰?”
嚴默的聲音開始變得低沉,倒背在身后的右手慢慢摸向藏于腰帶中的袖珍匕首。
裝可憐,往往是一個細作準備行動的第一步。
小蘋注意到了嚴默眸中驟然升起的警惕性,她定了定神,告訴自己不能慌。她低估了嚴默的心智,畢竟是丞相之子,怎會如此單純好騙,是該聽百花艷的話好好籌劃一番的??墒牵家呀?jīng)走到這一步了,只能硬著頭皮賭一把了。
嚴默眨眼間,小蘋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其腳下,嚴默一驚,身后的右手已緩緩摸上了匕首的手柄。
似是感覺到了嚴默的舉動,小蘋感覺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可她還是要說,這個時候若是選擇沉默,只怕會引來嚴默更大的猜疑,與其被他當成大理國或遼國的細作,還不如道出真實身份,沒準兒就能為韓家平反求得一線生機。
“奴家……名喚韓飛云,原輔國大將軍韓進忠之女,此時,本應該在西北邊陲之地充軍做官奴。”
“什么?你是韓飛云?韓飛云不是在押送途中就死在了金城郡嗎?”
負責押送的官兵回京上報過此事,嚴默如今在刑部任職,自然也有所耳聞。
小蘋垂淚,搖了搖頭,心中盤算片刻,便道:
“奴家當時生命垂危,偶遇云游至金城郡的百花娘子,娘子救了奴家一命,等奴家病愈清醒時,發(fā)現(xiàn)馬車已經(jīng)回了天子腳下,西北一去路迢迢,奴家又不識路,如何自行返回西北?況且彼時若再透露自己這戴罪之身,只怕會給百花娘子招來禍事,于是奴家便只得暫時委身于明月樓,賣藝維生。”
小蘋在嚴默面前說了謊,讓嚴默誤以為百花艷不知道她就是韓飛云,也讓她擅自回京的理由顯得更合理一些。
嚴默握住匕首的右手松了下來,開口道:
“也就是說,百花艷不是有意窩藏朝廷要犯,而你也不是故意要潛逃回京。”
小蘋點了點頭以示回應。
嚴默眸光流轉(zhuǎn),似是在思索著什么,小蘋覺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她有些不敢看嚴默的眼睛,但嚴默很快便又開口道:
“如此說來,韓家一案被拖了這么久也沒有被重新審理……”
嚴默這句話,小蘋等了很久了,心頭一陣歡喜,恨不得立刻就求他幫忙,請圣上重審此案。然而小蘋轉(zhuǎn)念又想,若是此時就開口求他,是不是顯得自己的意圖太明顯了,方才她便已經(jīng)覺察出了嚴默的警惕,這次不妨以退為進。
“陛下操勞國事已是十分辛苦,奴家如今人微言輕,豈敢乞求陛下的垂憐,能與公子在這明月樓相識,已是奴家此生最大的幸事。只是奴家這樣的身份,必定不能與公子有結(jié)果,與其誤了公子,倒不如一走了之,去奴該去之地!”
“小蘋,你這是何必……”
“公子不用再說了,奴家已向百花娘子表明身份,娘子不敢留我,已令我明日便離開明月樓,公子莫要再挽留了!”
小蘋說得楚楚可憐,再加上想到自己遭遇的變故和父親的冤屈以及嫡母、長姐的慘死,心中悲痛更盛,一時淚水漣漣,哭得好讓人心疼。
嚴默一直緊繃著的心弦到底還是軟了下來,他上前扶起久跪不起的小蘋,溫柔道:
“你該早些告訴我的!你放心,百花娘子那邊由我去說,不會把你趕去西北。你畢竟是官家女子,即便令尊仍有嫌疑,你也不能一輩子住在這煙花柳巷之地,等我想好了如何處理此事,便把你從這接走?!?p> “公子……”
“你且放心,我來想辦法。”
那一夜,嚴默很晚才從明月樓離去,弄得明月樓人人都以為嚴公子在寒云居留宿了,而實際上,嚴默一直在說服百花艷。
“聽聞嚴公子和姐姐聊了很久?”
小蘋見百花艷的容色有些疲憊,便知是嚴默真來勸百花艷留住她了。
百花艷揉了揉太陽穴,嗔怪道:
“還不都是你,非要哄騙他是我要趕你走的,害得我陪你一起做戲,跟他周旋了好半天,這才裝作勉強應下的樣子,順便訛了他不少銀子。”
說完,百花艷從袖口摸出一錠白花花的銀元寶,在手中顛了半天。
聽了這話,小蘋佩服得五體投地,愈發(fā)覺得百花艷是個不簡單的女人。可是,這么一個心思縝密的女人,為何會僅憑她一面之詞就果斷相信她父親是無辜的呢?甚至還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將她留在身邊。與百花艷相處得越久,這個疑團便在心中越積越大。
終于,小蘋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慮:
“百花姐姐,有件事,妹妹一直想問你。當初我只說了一句家父并未叛國,實為蒙冤,姐姐為何便深信不疑,屢次幫我,這可不是姐姐的行事風格。”
方才還沉浸在把玩銀子中的百花艷聽到小蘋的疑問卻是面色微凝,她將手中的銀子收好,斂了斂羅袖,轉(zhuǎn)身望著小蘋,良久才長嘆一口氣,笑道:
“你果真心思細膩,原想著你若不問,我便一輩子不說罷了。如今既你問起,我也無需隱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