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阿姨站在廚房案板前,看著靜靜地躺在菜板上的這條小鯉魚,嘴角揚起一個淡淡的微笑。
“怎么了?”時叔叔從從后面幫徐阿姨系上圍裙。他看著徐阿姨的耳朵,細小的絨毛軟軟團團,很是可愛。
“歸歸?!毙彀⒁讨徽f了我的名字,就不再接著往下說。
“歸歸這孩子心思重,得他自己想明白?!睍r叔叔從后面抱著徐阿姨解釋說。
“嗯。”徐阿姨答了一句,她心里想著別的,有些恍惚,更帶著惆悵。
時叔叔走到徐阿姨右手邊,拿起刀切起菜來。
“覺民......這么見外?!毙彀⒁陶f。
“他,就是太要強?!睍r叔叔這樣評價道,言語里帶著對父親的心疼和感慨。
“歸歸,今天會來吧?”徐阿姨欣喜起來,她看向時叔叔,眼神里帶了光澤。
“會?!睍r叔叔重重地點頭。
“你?!毙彀⒁膛み^頭去,故意不看時叔叔,臉上的笑再也掩不住了。
這是多么難得的一條魚啊。家里有很久都沒有見過肉了。徐憶南覺得自己做魚的手法都生疏了。她仔細小心,生怕多刮掉一塊肉。這是一條黑色的小鯉魚,在徐阿姨的掌心下慢慢被剝開,輕輕地被刮掉魚鱗。一股淡淡的腥味飄進徐憶南的鼻子,她嗅著這味道,仿佛看見了我吃魚的樣子。
時叔叔切著菜,也想起我和我父親來,覺民和歸歸,真是父子。時叔叔在心里這樣笑嘆。
這頓飯還是來了,盡管我抗拒,我害怕,但我還是坐在了時叔叔家的客廳里,局促不安地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我看著坐在最上面的爺爺,不敢抬起頭來。
我只顧盯著面前桌子上的花布,默默地不發(fā)一言。
魚端了上來,香味瞬間飄慢整張桌子。
“吃,歸歸,大家嘗嘗?!毙彀⒁绦χ鴮Υ蠹艺f。她叫我名字的時候沒有看我,但話語里的親切卻讓我覺得陌生。她從來都是催促的,擔憂的,她緊張我上學遲到。我起得晚了仍站在水池邊磨蹭時,她驚訝又無奈地講我拉上餐桌讓我快點吃早餐。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往那碗魚里伸筷子。大家一邊吃一邊談笑,沒有人注意我。時叔叔給爺爺?shù)股弦槐?,能喝酒的將杯子都舉了起來。父親坐在文姨旁邊,他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臉很快就紅了。文姨坐在我對面,她一直在看父親,沒顧上跟我說一句話。或許,文姨不想跟我說話吧。文姨那么好,也不想跟我說話了。我想著這些,沒有胃口再吃下去,還沒有動筷子,就吃不下了。徐阿姨挨著我坐著,她不停地給我夾菜,好像沒有注意到我滿滿一碗的菜和魚,越堆越高,卻不見下去。
爺爺興致很好,連喝了幾杯酒,老人家興致漸漸上來,吟出幾句詩。
“歸歸?!睜敔斖蝗唤形颐?。
本以為再坐一會兒就離開餐桌,卻突然被點了名。我看向爺爺,他神采奕奕地看著我,笑吟吟的。
“爺爺?!蔽叶Y貌地回應。
“最近課業(yè)怎么樣???”爺爺問。
“我......”我局促起來,想到那天下午在連廊上站了一下午的自己,臉色微變。時叔叔就在這里啊,我要怎么回答呢?我抬眼看看時叔叔,僵在餐桌面。
“歸歸。不要低頭?!睍r叔叔語氣并不嚴厲,但于我而言已足夠讓我緊張。
就在我沉默中,餐桌上的氣氛陡然轉變。大家都靜了,目光都在我身上。這出奇地寂靜讓我不安。我不能轉頭看徐阿姨,也不能抬頭看時叔叔,于是我抬起頭來,對上父親的目光。
“歸歸?!毙彀⒁绦÷暯形?。明明這么簡單、這么平常的一句詢問,怎么會這么難回答呢?爺爺想要的是一個笑呵呵的答案,體驗一下兒孫繞膝的歡樂。大家要的是餐桌上其樂融融的氛圍,沒人在乎我到底有沒有好好學習。即便沒有,也不會有人責怪我。
但我不明白這些。從小到大,人們問我的每一個問題,我都要想好了才能回答。我要想出別人聽到回答后的反應。時叔叔徐阿姨說得每一句話,我都反復地想出幾層意思。自從搬走后,我許久都不曾這樣做了,漸漸不習慣,漸漸也習慣了。
“歸歸?!蔽囊炭聪蛭?。
她的眼睛是兩道流轉的古墨,在硯臺里慢慢地化開,緩緩地澆入我心房。我看著文姨,慌張失措的窘態(tài)消散了。文姨再一次救了我。
“爺爺,我被老師罰站了?!蔽夷抗庥洲D向爺爺。
“怎么會被老師罰站呢?”時叔叔問。爺爺也皺起眉頭。
“沒,好好默寫。語文課上寫化學來著?!蔽一卮鸬馈?p> 哈哈,哈哈??蛷d里傳來幾陣小聲。先是徐阿姨笑起來,緊接著是時叔叔。然后文姨和爺爺也笑了。爺爺和文姨不出聲。而父親呢?我沒有注意。
“真是.......和阿姨一樣喜歡化學?”徐阿姨笑著問我,拉我坐下。
“真是,覺民啊,你看看,學得是化學,不是物理?!睍r叔叔對父親說。
氣氛又再一次活躍起來,好像我的前后表現(xiàn)起到了轉折作用,反而讓氣氛上了一個更高的臺階。我不懂他們在笑什么,上課不好好默寫被罰站,竟沒有被批評。我看著又繼續(xù)談笑的飯桌,自顧自吃著飯菜。既然他們又笑了,這就沒事了吧。
我吃完后禮貌地退下餐桌,等我走回臥室才想起沒有擺放整齊碗筷。
餐桌上再次靜下來,爺爺臉色不是很好,時叔叔也不知怎么再開口。徐阿姨看著父親,示意他先說。
父親木木地坐在餐桌上,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這頓飯吃到最后,似乎是索然無味。飯桌上憋著巨大的沉悶,籠罩著每一個人。時叔叔和徐阿姨互相看看,都不由得在心里嘆息。該放下的沒有放下,不該拿起來的卻拿了起來。
文姨倒是沒有什么異樣,她和開始時一樣,似乎天生有屏蔽氣氛,不受干擾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