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皙心滿意足地離開水竹居,甚至還跟對面進(jìn)門而來的冷畫子打了個招呼。
冷畫子一臉迷惑進(jìn)門,又?jǐn)[正神色稟報消息:“齋主,亥月革新會不會太過火了?”
尹無風(fēng)慵懶靠在椅背,“何以見得?!?p> “別說是各派,連朔月盟內(nèi)都暗悄悄打聽起朔月易主的各類信息,參與支持革新的人數(shù)越來越多了?!?p> 尹無風(fēng)淡淡道:“不,好戲才剛開始呢?!?p> 老實說,他巴不得鬧更火,最好鬧個翻天覆地,把朔月盟給端了??吹侥菐蛡尉友鄢蛑ピ禄顒釉絹碓綗幔譄o能狂怒的樣子極其舒暢。
尹無風(fēng):“他們并非為易主生氣,而是因革新氣憤。到底觸及了各大派的底線利益,他們不恨得生吞活剝才怪?!?p> 冷畫子:“明知得罪還要放任弟子們附和,是不是太冒險了?”
尹:“最先出頭的總會變成炮灰啊,沒有犧牲怎會有回報,這是個險招,不過用得好倒是能化險為夷,把這步棋子用好,才能看清五派之中究竟是誰先頂不住壓力。”
尹無風(fēng)一派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一個坐在冰冷王座上運籌帷幄的王,螻蟻眾生皆是他手中之棋,生死無關(guān)。冷畫子眉頭微皺欲言又止,問:“齋主,屬下不明白,小人自古同而不和,五派若因利益相同重修于好,我們在蒲花洲離間各派所做的一切豈非付之東流?”
尹無風(fēng)眉目凜利神色霎冷:“畫子,你也說了,同而不和,當(dāng)?shù)茏觽冞@把火燒到無法躲避和壓制的時候,他們就得選出一個靶子來扛住火力轉(zhuǎn)移視線,棄卒保車。你覺得,這群自私自利的盟友會互相怎么選?”
“所以——”尹無風(fēng)兩指慢悠悠捏起桌上的紙,看著紙面娟秀的“拱火”兩字,低眉冷嘲一聲:“不得不說,小皙在某些做法上與我不謀而合,哪怕是……目的不同。”
冷畫子沉默,這才明白方才見小皙出去時為何一臉愉悅,看來是齋主打算采取同樣的計策了。
尹無風(fēng)將紙張置于燭火燒盡,略微輕嘆:“這等引火燒身的事只有她會攬到身上……太過感情用事的人,不適合留在江湖?!?p> 冷畫子默了許久,還是忍不住說道:“齋主,屬下倒是覺得,一個能將計謀用得如此磊落無私的人,也許更適合當(dāng)今污濁的朔月盟。蓮生淤泥,相輔相成,任何處境都不能形成阻滯,將淤泥轉(zhuǎn)為養(yǎng)分,化逆境為生境,是常人難以匹及的能力?!?p> 盟主戰(zhàn)時間本就短暫勝算渺茫,而這次革新能成功是借助什么?恰恰就是盟會各派自己作惡沉積的淤泥。沒有借助所謂的淤泥襯托,她的清雅神君又如何亭亭玉立聯(lián)結(jié)眾人瞬間贏得壓倒式支持?
尹無風(fēng)淡淡瞥視:“蓮生淤泥,你是說她其實表面無辜,底子里挺黑的?”
不管別人如何評價,至少他是這么認(rèn)為。她心性純良,手段卻不像君子般刻板拘泥于所謂的正道,甚至能與善使陰謀詭計的自己如出一轍,未來,此人定是以魔之法,行神之義。與他恰好相反,可真是有趣極了!
冷畫子并不知道齋主九曲十八彎的心思,有些繃不住臉色,頗為不好意思闡述:“屬下也看了些亥月革新的畫冊,跟隨聽了說書,她很積極很有想法,料想,這才是那個隱藏在幕后策劃革新的人,盟會病入膏肓,卻并非藥石無醫(yī)。據(jù)我所知,蘇院長早早便與其他院長合議給她找好了脫盟的后路,但她執(zhí)意攪天動地,只為革新而不求私利,一個外人能將人群引動到這個地步……這份無私和魄力不可小覷,私以為,小皙姑娘比任何人,甚至比陸尋歌,更適合朔月盟。”
“水至清則無魚,她的妙處就在于并非至純至善之人,這樣才能整飭朔月盟。太干凈的人,走不上頂峰,你莫要被她單純乖順的外在蒙蔽了?!币鼰o風(fēng)說罷又抬眸,沉默了半晌,語氣微酸:“你平素冷面寡語,在我面前極少表達(dá)過自己的想法,怎么這次……欣賞她?”
冷畫子并不避諱地說出心里話:“齋主,有些人平凡軟弱,溫和不擅展示,看起來不起眼不代表無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從新劍會排除萬難替風(fēng)竹隊贏下最后一張英雄帖開始,屬下便知道,從前都是低估了人家?!?p> 冷畫子少言寡語,觀察力竟細(xì)微入心。尹無風(fēng)默不作聲。
顏小皙就像個引子、一枚香餌,落了江湖,不管如何天真也總會有一大群游魚爭相跟隨!
那天,尹無風(fēng)用了很長時間回味部下的話,末了心里挺不服氣。他其實很不服這種人,因為她實在太像尹無晴——那個一出生就能拿走全齋全族目光的天之驕子,而自己如何努力也達(dá)不到如她那般耀眼。繼任齋主更是頂著全齋全族的批判壓力,連一向交好的付家也扭頭去和顧家拜了把子,使尹家長期孤立無援。
也正是這般惡劣的處境下,長老和族里的長輩們才轉(zhuǎn)而收心破格扶持他。
也許這就是嫉妒,嫉妒她憑什么連出身都能壓他一頭!可他又是那般珍視這個苦命可憐、彼此唯一的至親,又愛又恨,是入魔的枷鎖,亦是長情的牽念。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份執(zhí)念究竟是對是錯,是善是惡。
——
明日便是十月十五,小皙和陸尋歌已經(jīng)在趕路途中的客棧歇息了,但都沒有睡著。
時間過于短暫,革新事件她并沒有底。而陸尋歌也在權(quán)衡如何在不暴露全部武功的情況下取勝。
然而,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月上中天,深夜下的朔月盟各大門派之中眾多信使提燈往來穿梭,腳步匆匆奔走相告。
“朔月盟緊急公告:盟主戰(zhàn)延期了——”
“朔月盟緊急公告:盟主戰(zhàn)延期——”
“盟會急報:盟主戰(zhàn)延期十日——”
尹無風(fēng)披衣起身,從信使手中接過齋主專用書件后,緩緩將窗推開,倚窗就著外面月光讀信。
“經(jīng)盟會商議,原定十月十五日未時的盟主戰(zhàn)時間延至十月二十五日巳時。擂臺地點不變,仍為朔月盟大殿前門廣場?!?p> 當(dāng)然一同發(fā)來的還有他的禁足令。
尹無風(fēng)轉(zhuǎn)身背對月光,眸色陰郁,慢條斯理地將禁足令撕成一條條碎片。
五大派竟然讓步了,真是稀罕!
這時候服軟妥協(xié),看來是在拖時間思考對策。
……
小皙清晨收到盟主戰(zhàn)延期的消息后緊繃了一夜的神經(jīng)終于舒緩,昨晚整宿在思考后續(xù)的革新該怎么進(jìn)行,幾乎沒怎么入睡。老實說她沒有帶領(lǐng)一大群人的經(jīng)驗,到底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
由于比賽延期,他們自然沒必要去朔月盟,只得原路返回。
陸尋歌雇了輛馬車,讓她順道在路上補眠。
回了竹葉齋小皙立馬往棋院奔。她打聽到唐柳曳在棋院任副院,也統(tǒng)管過不少弟子,至少與陸尋歌在同一陣線,可靠。
夾縫之中難得爭取到一點時間,可不能浪費了。
唐柳曳先將事情吩咐下去,待眾人屏退后與她對坐閑談。
“唐姑娘,這次真的多謝你,沒有你的威信作保,我也不能調(diào)動書院內(nèi)外那么多人。”
唐柳曳淡淡道:“無需客氣,我?guī)湍?,并不只是為了你,姑娘不必特意來道謝?!?p> 唐柳曳參與革新也許只是為自家主上,這點她當(dāng)然知道,小皙只是保持禮貌微笑,琢磨著如何委婉開口。
正思忖時,卻聽唐柳曳率先道:“行若為公,自有人來。我?guī)湍悖瑤完懮賯b,不如說是幫自己。”
小皙微微眨眼,凝神細(xì)聽。唐柳曳漫不經(jīng)心用杯蓋撇著茶沫,“朔月盟積垢日久,盟眾敢怒不敢言,你是第一個敢推出革新的人,古往今來,敢于沖鋒在前者往往都會變成炮灰死于黎明之前。害怕么?”
這是在試探她的決心么?小皙顯山不露水,沒有直接給出答案,只是垂眸捏起水杯輕輕吹動茶面的熱氣,淡定地飲了一口。
唐柳曳一副了然于心之態(tài),輕飄飄道:“照我家主上那個重情義的性子,怕是早就把我的身份透露給你了。不妨實話告訴你,在下愿長留竹葉齋、愿跟隨他,不僅僅是聽從任務(wù)。昔日陸尋歌三顧茅廬誠心相邀,若不是身負(fù)過硬的武藝和對未來武林的藍(lán)圖,我也不會答應(yīng)為其效力。”
小皙慢慢意識到:唐柳曳雖為下屬,武力不僅非同一般,還能長留竹葉齋在尹無風(fēng)眼皮底下發(fā)展眼線,絕非凡夫。
唐柳曳仰頭觀望蒼天,伸手感受著撲面涼風(fēng),感慨道:“我同各位生于浩浩武林,廣闊天地的子弟一樣,都有懲奸扶弱、致力天下太平的志向。朔月盟不是一代人的心愿,是代代相承的祈盼,你如今努力促成的一切,也正是我心所想的一部分?!?p> 這個唐姑娘有幾分意思,小皙不由心生歡喜,試著拉近關(guān)系?!疤乒媚铮强磥砦覀円菜闶侵就篮狭??”
本以為唐柳曳與自己是一路人,下一刻她卻頗有些捉摸不透地冷淡回絕:“世上空口夸談的人太多,我對你了解甚少,還有你那些傳聞黑點多到令我難以付諸信任。不過看在這次革新的事情上,于公于私我都會全力支持?!?p> 小皙忽然心酸不已,那些尚未明確的莫須有的罪名,像數(shù)萬鋼針直刺心海,疼得喘不過氣來。
三年了,她還是疑罪未清。不僅夜未央恨透了她,連江湖上的人也這般篤定和鄙夷。
一縷陽光從樹葉間縫射落,正好照在小皙臉上,她假意借著擋日光的名義覆掌蓋住眼部,下半張臉勉強撐起笑容,聳聳肩一派輕松笑道:“唐姑娘,一個人的名聲無法由自己控制,但還算幸運的是我現(xiàn)在可以自主選擇去做認(rèn)為對的事,我既然敢說與你志同道合,便絕不只是說說而已?!?p> “那么……”唐柳曳沒話說了,在對面緩緩向她拱手示意:“唐某愿拭目以待?!?p> 唐柳曳對革新是堅決支持的,對小皙本人的態(tài)度卻是模糊的,她這般能干,想必早就將主上身邊的人身份底子都打探清楚了。
以九命血狐的“臭名昭著”能得一個同行者已是不易,這已經(jīng)是個好消息了,因此小皙知足不餒,反而高興起來。
可唐柳曳似乎有意看她低落的樣子,又道:“關(guān)于另一件事,若是真心實意便罷了,我雖不喜尋歌情意用事,但只要他能清醒管束自己,不影響最終大業(yè),那就是他的私事,我不會插手。否則,就不要怪部下越俎代庖,或是另擇明主了。”
這種下屬雖然看起來不近人情,但能忠言逆耳督促領(lǐng)導(dǎo)干一番事業(yè),她和尋歌也正在起步期,確實不能太兒女情長了。
小皙怔了怔,并沒有生氣,默默挪了位置,坐到唐柳曳旁邊,笑瞇瞇道:“唐姑娘,你與尋歌皆是有大志向的人,所以才會聚在一起,我也一樣,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保證,盡量不會影響到你們的計劃?!?p> 無論多冷硬的話語都好似打在棉花上,唐柳曳有些意外:對方似乎抗壓能力極強,還很能洞察自己要聽的是哪些話,每一句試探都沒有成功,反倒被人家給化過去了。
小皙趁熱打鐵,將背后一個用竹籃藤條編的花籃提上石桌。
“這籃里是阿膠核桃糕,你這些天也勞累,補補身子總是好的,薄禮一份,還望收下?!?p> 唐柳曳淡淡瞟了一眼,沒收下,總覺得這場對話的主導(dǎo)權(quán)不知何時到了小皙手上。
“盟主戰(zhàn)一事我會全力相助,你不需要來討好我?!?p> 對方仍是一臉誠摯:“怎么會呢,來之前我確實有求于你,但現(xiàn)在,我似乎更想與你交朋友。這姑且算是小小見面禮了?!?p> 伸手不打笑臉人,唐柳曳放輕語氣問:“為何要與我交朋友?”
小皙:“嗯,是唐姑娘剛才自己說的呀,我如今做的一切正好也是你想做的,那么我覺得投緣,而且既然目前要共事,交個朋友不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吧?何況如果革新后續(xù)出了問題,我也能及時向你請教呀?!?p> 這話倒是滴水不漏難以拒絕,唐柳曳接茬拐了個彎,“這個有趣,既然要請教革新,為何不去問四位院長?前齋主尹無痕可是這方面的佼佼者,凡他帶起的頭,跟隨的人不說一萬也有八千,四位院長跟隨他那么久,想必也頗有心得了。”
小皙:“關(guān)于尹無痕的事情我之前就好奇問過了,可他們似乎對前齋主的生平有些忌憚,不肯多言?!?p> 唐柳曳難得莞爾:“這有何難,你只是在請教亥月革新的后續(xù)行動,何時問尹無痕了?”
小皙之前也想過去找蘇院長,但不過多牽扯四院長老也是替竹葉齋考慮,畢竟尹無風(fēng)已經(jīng)被短暫制裁了。這場革新范圍目光如果還是單一放在弟子們身上就太危險了,找尹無風(fēng)和唐柳曳商量也是想看看能不能調(diào)動除盟會弟子以外的人群。
小皙假裝愣了愣,恍然大悟,懊悔地輕敲自己腦袋:“哎呀,我果然是忙昏頭了,竟然在這點小事上糾結(jié)這么久!唐姑娘果然是良師益友,三言兩語就能點破迷津。革新之事你全程參與,想必見解也不比長老低吧?”
說了半天她就是想賴上自己,唐柳曳忍了忍,沒再說什么,只叫她稍等片刻,回身去房里翻騰了一下,出來時將兩本書遞過來。
“《醒世危言》、《千秋功業(yè)》這兩種書都是前齋主放在枕邊常讀的,暫時都借給你,上面有我的批注,希望能解你一絲困惑。”
小皙感激接過書,但還是想努力得到更清晰切實的建議,故而為難道:“……看起來挺高深的,我的文學(xué)造詣還不夠,這么短的時間真的能讀通么?”
唐柳曳:“你不也同我一般想做個濟(jì)困的大俠?小俠易做,大俠難當(dāng),想要救民平天下,傾世做豪俠,就得先學(xué)會如何了解民生之苦艱、天下之局勢?!闭f罷,將夾在書中的一張地圖取出在石桌上攤開,圖中繪有五國。
中央是大煊,左右本為西狄、東戎,東戎現(xiàn)在已被大煊收復(fù),還??缃瓕Π兜囊黄径啻蟛菰瓰闊o主之地。上下兩國分別為北岱、南鳶,都是她從未聽過見過的地名。
問今是何勢,只知大煊和西狄,遑論南北與海外。
唐柳曳指著大煊地圖中一個標(biāo)著汾陽郡的黑點示意:“竹葉齋,只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方寸之地,朔月盟是,整個大煊亦是。等什么時候完結(jié)了盟主戰(zhàn),我再與你執(zhí)棋細(xì)談,帶你看遍四海五國,將眼界擴(kuò)開,便不會總是在這些小困難面前畏首畏尾了?!?p> “你為何肯如此幫我?”
“我不喜歡你的性子,但我尊重任何一個與我巧妙同行的人。你既然敢踏出這一步,我便把這些東西借出來。至于能不能學(xué)透參悟是你自己的事,我也不過是在試探姑娘日后能否成為同路人?!?p> 小皙看著五國地圖感慨萬千,識得乾坤廣大覺察個體渺小,她如今的畏難情緒,在這大勢面前不值一提。如果想走得更遠(yuǎn),看得更廣,就不能止步于此。
“我愿一試。”小皙朝她鄭重拜謝,唐柳曳神色仍是波瀾不驚,但一手拿過了花籃里的糕點輕咬一口,贊道:“挺香,下次多來點?!?p> 兩個姑娘對視,忽而咯咯笑出聲。
……
傍晚,小皙和尋歌從街道引領(lǐng)弟子們說戲回來后,在竹林的長亭中背對背靠著,各自翻書閱讀。
不知過了多久,小皙放下書緩緩閉眼,倚在陸尋歌背上有氣無力吐槽:“我以前以為說書講故事和上臺演出是件很容易的事。真做了才懂什么叫隔行如隔山,說書也要抑揚頓挫才行,還沒講到一半就口干舌燥,排戲也得重復(fù)好多次,都快演吐了,加上天涼秋燥,手足皸裂,臉上還容易起皮,真是太難受了。原來我平時忽略的那些人竟然這么有本事,是我淺薄了。”
背后的尋歌也放下書,連連贊同:“是啊,我原本以為寫文和排稿是件隨心順手的事,畢竟以前常看長泊瘋狂日夜寫文,那個靈感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自己做了才知道,他們只是武力不如我,其他方面未必弱,甚至比我強上一分?!?p> 小皙睜眼打起精神,扭頭問:“為什么是一分?”
陸尋歌:“只能強一點點,不能強太多了?!?p> 小皙的嫌棄之情溢滿雙眸:噫,瞧瞧某個勝負(fù)心賊強的男人!
皙:“他有他的天地,你有你的乾坤,你們一文一武不相上下,挺好的。”
尋歌一臉惆悵抬頭望天:“是啊,我寫的好幾篇都被他駁回了,給蘇院長改的更是被畫了好幾處紅圈,我這輩子在學(xué)業(yè)上沒這么丟人過。你說丟臉就丟臉了,怎么還能丟給兄弟。光這點,他就能嘲笑損我到七八十歲直至入土!”
小皙聽著聽著撲哧笑出聲,疲乏也消散了些。
陸尋歌這才轉(zhuǎn)過身,攬過她肩膀正色道:“亥月革新真如你所料,連盟會外援和民工都發(fā)動了,人數(shù)越來越多,各大掌門都忌憚三分,柳曳近日也說襲擊的殺手?jǐn)?shù)量變少了?!?p> 顏:“嗯,但這不夠,除了盟會在職的弟子,灑掃、外派的雜工,盟會之外那些想進(jìn)盟而無機會或是進(jìn)盟失敗的人都可以爭取一下?!?p> 陸:“動靜鬧太大驚動了朝廷可不妙,這樣是否有些冒險?一旦被有心人安個聚眾謀逆的罪名,所有人都躲不掉。”
小皙一副豁出去的架勢:“武林向來與朝廷井河不犯,如果他們真的要插一腳,為什么臨墨峰的事一直是個謎?六派圍攻剿滅夜未央還殺峰下的百姓,也沒見朝廷對六派有什么懲罰啊,如今不過是朔月盟內(nèi)部分化更替,他們有什么理由來管?”
陸尋歌憂慮漸消,“你倒是提醒我了,定要將此事狠狠咬定為盟會內(nèi)部事宜,這樣一來他們也不敢先打破武林的平衡?!?p> 恰恰就是鎖定在朔月盟,幕后之人才更為忌憚,動朔月盟可不就是在觸大煊武者的逆鱗么。眼下正在戰(zhàn)時,國內(nèi)民心穩(wěn)定是必須的。
陸尋歌見她如此堅定,心下也安然不少,回身從隨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個圓凳大小的盒子。
小皙恍了眼還以為他給的月餅盒,莫名接過,打開看是一套賞心悅目的文房寶物,筆、墨、紙、硯、印盒、案山、玉鎮(zhèn)紙無一不全。
“今日排戲間歇,你鼓勵自己時提了一句……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雖不詳知何意,但想著你既然有此決心,有一套趁手如意的文具也是事半功倍,回來時順道去買了一套與我所用同款的文墨,你先試試滿不滿意,不合適就去綠筠墨坊再買一套?!标憣じ枰贿呎f一邊觀察著她的神色,但愿這個禮物不會像送小朋友練習(xí)冊一樣喜極而泣,貽笑大方。
小皙前十幾年讀書都是渾渾噩噩學(xué)渣過來的,并不懂得鑒別什么文具優(yōu)劣,當(dāng)即拆盒,在廊下蹲坐,試著研墨鋪紙寫了好幾筆,覺得流暢順手,便開心得連連點頭收下。
確認(rèn)她是真的喜歡,陸尋歌望著紙上的墨跡,忽然也蹲下來,湊近她打趣一笑:“你做什么,連試筆都要寫我的名字?”
小皙嘟嘟囔囔道:“這是我的,想寫什么就寫什么……”
旁邊的笑聲好似更歡了,她局促地側(cè)了身,胡亂將目光放在其他地方。
“這什么?”她目光定格在盒子邊角一個精致繪著一枝白花的青瓷圓瓶上。
陸尋歌隨意瞥了一眼,“噢,也是給你的?!?p> 小皙拿起來察看,觸手光滑,青瓷瑩潤如玉,雪白的茉莉圖清雅別致,整體像個有厚度的餅。
清香透過瓷瓶逸出,她隱約察覺這是個胭脂盒,湊到跟前,假裝逗他問:“聞著挺香,吃的?”
“就知道吃?!标憣じ枭斐鍪持竿屏怂~頭一下,接過青瓷盒打開,舀了一點在手心,拉過她的手,細(xì)細(xì)涂抹起來。
“盒子里還有一瓶繪著墨梅的是面藥,這是護(hù)手香膏。秋冬氣燥,總是要注意些的。你看,這樣出門雙手就不容易干裂了?!?p> 小皙怔了怔,一股暖意流淌心頭,“謝謝你,我很少買這些東西……”殺手要隱匿于人群中,任何的鮮亮衣裳和脂粉香氣都會暴露蹤跡,她從來不敢有這份心思。
陸尋歌抬頭,對上她的目光,溫然道:“我知道,你從前是礙于身份沒時間捯飭,以后就不必顧忌那些了,放心大膽地去做自己?!?p> 她眼中閃過淚花,可又倔強得不想顯得自己被輕易感動,遂輕輕推開尋歌,偏頭不看他:“哎,你這樣說得我好像很臭美似的!我不要面子的嘛?”
“是啊,裁一件衣裳,要那~么~多種顏色,還說不愛美?!?p> 小皙知道尋歌是在打趣他問喜歡什么顏色時,自己囫圇瞎編一大堆名詞搪塞的事,面上稍紅,又轉(zhuǎn)過身輕輕推了他一下。
花香在二人之間彌漫,小皙隨口問:“這是?茉莉花?”
他認(rèn)真道:“茉莉配陌離,很合適。”
護(hù)手膏露抹在手上瑩潤且不油膩還不拔干,小皙忽然有點點懷疑:“這么會選,你該不會經(jīng)常給姑娘家買胭脂吧?”
陸尋歌點點頭:“從前確實經(jīng)常買?!?p> “……”小皙眼睛微微瞇起來,指節(jié)捏得咔咔輕響,猶如一只蓄勢待發(fā)的小野獸。
陸尋歌嘖了一聲,不滿道:“想什么呢,那是買給我娘,我爹這個老混蛋又不負(fù)責(zé),當(dāng)然只能我代勞了。”
“你爹,對你娘不好么?”小皙小心翼翼問。
“何止,你可曾聽過‘寧為寒門妻,不為高門妾’,大戶人家里的妾室,不過是個供大老爺玩賞的器物。玩膩了,棄之別處,干著和下人一樣的活,還不能另擇出路,而丟棄她的那個人連愧疚都不會有,照樣妻妾成群兒孫滿堂,也不會有人關(guān)心棄婦未來如何,過得如何?!?p> 小皙聽得無名火起,那股除不平的俠義之心隱隱作祟,就差提劍教訓(xùn)人了。“那他為什么要娶人家!仗著強權(quán)一時興起就能糟蹋別人的一輩子嗎?”
陸尋歌嘆著氣,“不清楚,強娶之事,以前不理解,中秋回府偶然聽到有不得已的原由,但現(xiàn)在斯人已逝,說這些也沒用了。她活著的時候不在乎,又怎能指望死后珍惜?”
小皙不說話,手上香氣氤氳,她隱隱有些憂郁。這樣的能力,竟是來源那樣一個不堪的回憶里。她多么希望尋歌生活在一個正常的家庭,在母親耳濡目染下學(xué)會這些東西。
陸尋歌覺得氣氛有些壓抑,但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吐露心跡的舉動,那些埋藏了太久了回憶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斑@不算什么貴重的東西,府中那些姨娘整日穿金戴銀綾羅綢緞,也沒見她們有多歡喜,相反一個個死氣沉沉。而我發(fā)現(xiàn)送了這些后,我娘雖然粗布麻衣,眉目卻日益舒展。于是出門后,就腆著臉?biāo)奶幱懡讨坌械恼乒窈屯鶃聿少I的婦人,久而久之,自己也學(xué)會了衣飾著裝、佩香、胭脂挑選?!?p> 小皙不知自己的一句戲言怎牽扯出這么多陳年舊怨,又是慨嘆又是心疼。眼見他像個話癆一樣開始絮絮叨叨,不忍打斷,于是安靜傾聽。
“喜歡打扮,喜歡漂亮衣飾就是喜歡,在我面前不用偽裝,沒有必要因身在江湖就磨掉女兒家的本色,這樣只會讓我覺得沒有照顧好你。以后不論何時何地,即便我不在身邊,你也學(xué)會了如何養(yǎng)護(hù)自己,我亦能放心一些。”
她有些羞愧難當(dāng),不由垂下頭,陸尋歌將廊凳上的文具一一擺好裝入盒中,小皙面上一熱,也一起收著。他似乎有些憂愁:“你就是太拘著自己,有太多顧慮。同母親一樣,她藏的很好,可我無意間仍是見慣了她陰郁、枯槁、心如死灰的樣子,那些回憶就像刺一般想拔也拔不出!我想帶她離開囚籠,離開傷心地,去過新的生活??梢磺卸紒聿患傲恕?p> 一番言語,東西已收拾完畢。陸尋歌最后嘆了一聲。
“我不想重蹈覆轍,不想自己的心愛之人也這樣凄苦抑郁的過完一生?!?p> 眼看他一直陷入情緒漩渦里無法自拔,小皙只好另辟蹊徑,沒心沒肺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不會給你省錢的,所以我會努力讓你開心,無憂無慮長命百歲,多賺點錢來給我買更多顏色的小裙子。你叫白鶴神君,那我就叫五彩、不不不,七彩、也不夠,九彩!九彩飛凰!”
陸尋歌憂郁的臉色一下子繃不住,幾乎是氣笑了,直接揪起她兩頰的肉,咬牙輕罵:“沒良心的小混蛋!”
小皙反手覆在他的雙手上輕輕攏住,神色又一瞬認(rèn)真?!皩じ琛悴粫氐父厕H,我,我們都會過的好好的,在這個江湖中好好的活下去!”
陸尋歌心神方定,低頭與她額頭相貼,低聲道:“尋歌是朋友叫的。”
她眨眼愣了一瞬,長長啊了一聲,默默退后躲開,頭垂得更低,又沉默了,只剩下兩只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通紅耳朵。
“算了,先說正事吧?!睂じ栌X得今日逗她的次數(shù)實在過多,就先停了玩笑的心思,直起身理了理衣袖坐在廊下,“在茗山時我與申正炎交談時,偶然得知他有妻兒?!?p> “噢,怎么了?”小皙也趕緊調(diào)整了神色進(jìn)入正題,聽他道來。
“他與妻兒似乎有數(shù)年未曾往來,而且,申正炎數(shù)年隱居茗山,從不外出,若說是癡迷武學(xué)便罷了,怎會連家人也不肯相見?還有在朔月大殿上旁聽時發(fā)現(xiàn)他從未反駁過任何人,連慕容灼這等囂張氣焰欺到頭上也不阻止?!?p> 說起茗山,小皙忽然想起那個像囚籠一般的地形,“你的意思是……他是個傀儡盟主?!”
陸尋歌頗為滿意點頭:“八九不離十了?!?p> 小皙低頭思索:“看來我們的盟主戰(zhàn),比想象中還要難呢。”
由于夜風(fēng)寒涼,二人沒討論出什么結(jié)果,又隨意說了些貼心話后各自回寢了。
今日的陸尋歌似乎更活潑,連話都多了起來。要不是小皙阻攔,他估計能拉著自己扯到天亮。
怎么會有比自己還聒噪的男人啊,小皙回了屋仍繼續(xù)掛著無奈的笑容。
臨睡前翻著唐柳曳送的書凝眉沉思:這兩本書講的都是時事和時弊,還有諫言,像是在暗示著什么?;蚴钦f,武林背后還有其他朝廷勢力嗎?
如今我能調(diào)動朔月盟底層八成之?dāng)?shù)以下犯上,背地里得罪不少人。若是有朝廷勢力……看來得十分謹(jǐn)慎。
這些彎彎繞繞可比練武難多了,小皙覺得腦殼疼,合上書,給燈添油使亮光強些,細(xì)心描著一張易容用的樹皮面具。
——
西邊戰(zhàn)事未停,武林紛爭又起,翼王因公務(wù)忙得焦頭爛額,慕容灼又針對盟會革新一事派人送來密信請求對策。
門眾由于看不到變革的希望,這幾日對盟會易主陸尋歌的呼聲越來越高。
除此之外,醉夢還接到一個新消息:申正炎的女兒申蘭藥不見了!所幸其妻劉氏確認(rèn)還關(guān)在湖山小筑。
“怎么不見的?!?p> “說是前段時間申蘭藥舊疾復(fù)發(fā)危在旦夕,請了之前的大夫開藥無濟(jì)于事,就另換了人去診治,直到日暮才出來,待大夫撐船離去,手下們才發(fā)現(xiàn)人被敲暈在房中,而申蘭藥不知去向?!?p> “想是扮成大夫撐船逃了。”翼王揉著額角,愈發(fā)覺得煩躁:“沒空去管這些了?!?p> 醉夢:“這場亥月革新鬧得太大,現(xiàn)在秋鳳閣中可調(diào)動的人手不足,要不要屬下派人將申夫人轉(zhuǎn)移至鳳凰臺,既能將人手合并,又能嚴(yán)加看管,方便多了?!?p> 見翼王沒說話反駁,醉夢心下了然,“那屬下就吩咐手下去辦。至于申蘭藥……也許是去茗山找申正炎了?!?p> 翼王只覺疲乏,撫著額頭閉目:“你看著辦吧?!?p> 醉夢:“慕容灼說的盟會革新一事,王爺可有對策?”
信件反復(fù)在指間繞轉(zhuǎn),思考須臾,翼王將之置于燭火燃燒,緩緩?fù)鲁鰩讉€字:“擒、賊、先、擒、王。”
醉夢表示為難,“淮安劍派死傷過多,其余七派弟子要么被派去維持秩序鎮(zhèn)壓活動,要么是被同化加入隊伍,現(xiàn)下沒有多余人手可調(diào)動?!?p> 翼王稍露憂色,不由疑惑:“一群文客加上一堆市井小民,真有那么大的威力?”
醉夢道:“他們?nèi)硕鄤荼?,又是盟會弟子,對付起來非一日之功,而就算真捆了殺了,左右都是自損實力,虧的只是朔月盟內(nèi)部。若在平時便也罷了,眼下西狄戰(zhàn)事未平,正是用人之際,毀了朔月盟弊大于利。”
翼王正是為此苦惱。夜未央和朔月盟確實不能留,但現(xiàn)在就折了朔月盟,將來拿什么來制衡夜未央?況且朔月盟武者最多,若西狄攻城,尚有可抵之勢。
一股風(fēng)有了火星子竟是瞬間燎原,像這種情況,只能當(dāng)機立斷,于火中取栗,百人之中取上將首級!
趁運動還未形成穩(wěn)定規(guī)模之時刀了領(lǐng)頭正法,那群弟子自然就如無頭蒼蠅一哄而散了。
醉夢:“不如,讓申正炎去擒了那個小擂主?”
翼王否決:“不妥,申正炎身為盟主,比試開始前不宜出面,免得落人口實?!甭晕⑺妓?,不由撫眉輕嘆:“能隱匿暗夜,做到快、準(zhǔn)、狠的,當(dāng)下只有一種人?!?p> 之前暗派的殺手都失敗了,眼下僅剩這點時間,還得保證絕對成功,那只有……
醉夢立即會意,也驚訝地詢問確認(rèn):“兵神?”
幾個毛頭小輩,竟然要逼到他啟用兵神的程度!
翼王雖然百般不舍,但只能頷首同意。“時間緊迫,也沒別的辦法。眼下西狄武力正盛,難說不會攻破防線,就先拿他們練手開刃,試試兵神的威力?!?p> 此時陸尋歌風(fēng)頭正盛,就算申正炎贏了也難贏人心,一不做二不休,得徹底絕了這些人的念頭。
安排好之后,翼王又問:“皇上最近如何?”
醉夢回答:“舊疾復(fù)發(fā),湯藥不斷,每日都得待在暖閣休養(yǎng),看起來沒什么異常。不過……”她頓了頓,低聲道:“您上次讓屬下去打探的那個姑娘有下落了。”
“她是陛下太子時期寄養(yǎng)于民間時的玩伴,后來因時疫流亡被發(fā)賣奴隸市場,被知州常趣買去后不久,整個常府便被殷魔頭血洗,之后此人搖身一變,成為夜未央赫赫有名的重火堂一等刺客?!?p> “經(jīng)歷曲折,人倒是挺頑強,可惜入錯了行?!币硗跷⑽⑧皣@:“阿弈上了臺就強行廢除奴隸買賣嚴(yán)懲人販,果然是因她而起?!?p> 醉夢淡淡道:“亂世大廈將傾,覆巢之下誰能不惜命,匆忙求生之舉,哪還能分出黑白對錯呢。只是我們與她注定為敵,因為她的娘親竟是消失已久的——花影蝶女!”
翼王本來并不算厭惡,聽到此處眉頭皺起,冷哼一聲:“花影蝶女?當(dāng)年西狄斟月教借切磋武藝之名侵入大煊,云霞殿代表中土武林在汜水一帶應(yīng)戰(zhàn),暗地派弟子埋伏將教中人全部查出驅(qū)出邊境。就是因為她擅離職守,私自會面不相干的人,被西狄探子先一步探到,連帶泄露了整個小隊的行蹤,間接導(dǎo)致中土武林吃敗仗,讓西狄人與顧家堡順利聯(lián)盟。這個云霞殿的叛徒吃了毒藥竟然還活著?止齡丹絕孕還能另辟蹊徑收養(yǎng)女兒。只是沒想到,這養(yǎng)女也是個叛徒,當(dāng)真有趣?!?p> 醉夢最瞧不起這類迎風(fēng)搖擺的狗尾草,“歹竹出不了好筍,經(jīng)她教養(yǎng)下的人又能有什么忠義可言?!?p> 翼王拿起桌案上一只朱筆,在紙上劃了個叉,“是該為郡主清理門戶了。既然緣分都到這份上,不如順便給小姑娘送一份大禮?!?p> ——
由于盟主戰(zhàn)的延期,十月下旬有更多人加入,朔月盟的革新和易主已然成為武林大勢。
派來的殺手也少了,前段日子還算順利平穩(wěn)的度過,剩下最后幾天還是生了變故。
小皙收到一個奇怪的包裹。沒有郵寄人信息,只言明了給她。
打開只有一封牛皮紙制成的信封。里面有張信紙和一張手帕,整齊疊包著一件物品,信上沒有署名,只寫了一行字。
“是家里的地址!”小皙幾乎尖叫起來,強行穩(wěn)定心神,將手帕攤開,雙眼愕然瞪大,扶著欄桿才勉強站穩(wěn)。
晴空萬里,一抹綠影猶如穿堂狂風(fēng),一路快跑穿過竹葉齋,從山野跑過竹林,又跑過竹溪。
看不清景色幾何,只覺得心里慌亂如麻。
他正在勤奮練習(xí),盟主戰(zhàn)時間又緊迫,不能再拿這些事情擾他心神……個屁!
這時候拿父母性命要挾擺明了要對付她,能兩個人一起商量解決干嘛要單槍匹馬地獨斗啊!
果斷去找陸尋歌想對策??癖紗柫藥兹?,終于在溪邊下游找到了人。
此時陸尋歌正在溪邊洗衣裳。
小皙:“原來你在這……”
尋歌此時洗得差不多了,將衣物擰干水放回木盆中,轉(zhuǎn)過身問:“你可有要洗的衣物?”見她汗涔涔一息接不上的樣子,眉頭忽擰起身朝她走過來:“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爹娘出事了!”
她將手帕攤開,星星點點的血跡下躺著一只巴掌大的焦黃蝴蝶,顯然是焚死的,羽翅隱隱可見原本的青藍(lán)色,翅邊有星點閃爍粼光。
“這是熒光花夜蝶,是娘飼養(yǎng)的唯一無毒的蝴蝶,她十分愛惜,除了引路絕不會拿出來,不可能任其被燒毀!”
陸尋歌按住她兩肩,“你先別急,洛前輩毒術(shù)高超,江湖之中也難逢敵手,也許是旁人撿了故意引你去的?!?p> 小皙搖頭:“那他們也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會拿蝴蝶出來……”想著忽然推開陸尋歌,“我得回家一趟,不管如何我都要回去看一下!”
陸尋歌拉住她,“我陪你。”
她訝異,沉默了須臾后拒絕:“過幾日你就要參戰(zhàn)了,時間來不及的!”
陸尋歌不依不饒:“洛前輩隱居多年,這個節(jié)骨眼出事,不就是為了阻止你我,如果我因為要參戰(zhàn)就對你父母不管不問,又有什么顏面爭這個盟主的位子!”
“可是……”
小皙不是不擔(dān)心父母安危,只是明知對方有預(yù)謀還要跳坑里,就有些猶豫和不甘。“一旦你被拖住,耽誤了對戰(zhàn)時間,所有人的努力就白費了……”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霸趺崔k……娘親的身份特殊,又不能求助尹無風(fēng)他們……”
她對尹無風(fēng)是有多信任,這個節(jié)骨眼怎能求他!陸尋歌匆忙打斷道:“別猶豫了,還想不想救他們了?!碑?dāng)機立斷做了決定并拉住她的手,“只要堅定走正道,問心無愧便不懼任何變數(shù),我陪你去!”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
陸尋歌安慰道:“別害怕,你告訴過我的,盟主戰(zhàn)中所有未知的定數(shù),都會成為我的助力,只要堅守本心勇往直前,那么,誰都無法打敗我們?!?p> 小皙神色黯然,“我相信,我只是在想還有沒有兩全的法子……我太笨了,總是不能輕松脫困?!?p> “每個人都有力所不能及之處,你向來聰慧堅韌,與我一起渡過那么多道難關(guān),怎么會笨呢。你遇到了困難,我自然不能缺席,而且連洛云嫦都覺得棘手的角色,我怎會放心你獨自赴險?!?p> 關(guān)乎親人安危,她顯得不太鎮(zhèn)定,陸尋歌將她抱在臂彎里,“別太自責(zé)了……”他一邊安撫著輕拍她的背,一邊將接下來的行動安排好。
“我讓柳曳留在齋中,先救出洛前輩要緊,隨后通知各部在驛站安排快馬,待令而動。就是連夜驅(qū)車,也要趕在二十五日早間到朔月大殿。”
她顫抖問:“你就不在乎前途么……”
這次盟主戰(zhàn)若真不幸錯過,不僅會得罪各派掌門不能飛升,還會失掉武林大半人心,未來江湖路將是遍地荊棘。
“我又沒放棄。前途有無數(shù)可能,有千萬種方法能爭取盟主之位,這次不行就換一條路,可千萬人之中只會有一個你,失去了,哪里都找不回來。”
她不說話,閉眼緊緊抱住了眼前人。在這刀光血影、半生浮沉之中,第一次被人作為堅定的首選來愛護(hù),無論結(jié)果如何,這個人會堅定與她共進(jìn)退。
“我去交代部下后續(xù)的行動,你去驛站備好快馬,等我?!?p> 有這樣一個堅定不移的后盾,怎會沒有勇氣大膽邁步前進(jìn)呢,小皙輕聲點頭答應(yīng)了。
陸尋歌抱著木盆回寢晾衣,隨后去找唐柳曳了,小皙則到驛站租了最快的馬,她想起自己在茗山牽了紅鬃馬,便一同牽來,摸著它油光水滑的鬢須,感嘆道:“事情一多,都忘了給你起名字了,從今以后,你就叫‘好運來’吧,但愿你我都能幸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