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天色變幻莫測,或許雷霆萬鈞,或許晴空萬里,能尋到一處庇護之地,要忍過非常人所能想象的屈辱。后宮五年,冷漠是他的瑕玷,也是他護身的霜刃。
漠視不平,拒絕攀交,他做到了鐵石心腸。所有宮人都懼怕他,不單因為那張臉,還因為他這個人沒有心。
十歲那年他在街口遇見了不可一世的公主,冰瞳一掠,雪白玉指挑起他的下頜,驚為天人的容顏彌久不忘,他一度以為這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她俯下身問他名字,淡淡馨香縈鼻,聲音如清風(fēng)般和煦,從不知原來有人可以笑得這么溫暖。他低頭不敢正視那女子素凈的臉頰,因蓬頭垢面衣不蔽體而窘迫得無地自容。
白皙素手拂去他面上的污濁,他從她眼中看到了光。
從那以后他踏入深宮,陪了她整整六年,但這是他心甘情愿的選擇。
他拋卻過往的記憶和不堪,平靜地告訴她他叫阿蔫,再也沒有別的答案。
那天之前的事他不愿去想,只要不去想,就不會記起被幽禁時暗無天日的年歲,也沒有啃腳丫的蟲鼠和腐臭的尸體與他為伴。
他住在巍峨奢靡的殿宇,不必為生計憂愁,使喚不盡的宮人伺候,錦衣華服如同流水全憑心意,但這一切不是白白得來的,稱心如意的背后,他失去了自由。
公主喜歡他,非常喜歡,這喜歡的來處,在于他長相酷似一人,他從沒想過有一日會成為別人的替代,而且替代的如此出色。
公主雖待他不同,然這份不同只能掩藏在黑暗里,永遠不能向別人提起。
深宮之中只能有一個男人,所以他把自己隱藏的很好,默默無聞,像是公主身后的影子,沒有光就見不到。
沒有公主就沒有他,他答應(yīng)她所有的要求,只要辦得到,命也可以給。
見到那個女人之前,他以為會一直這樣隱姓埋名,誰也不知道他是誰,他也快忘記自己是誰,直到這個人道出久違的名姓,他驚慌之余其實有一點恨。
他對她曾比這世上所有的人對她都好,他比任何人都講義氣,可她仍是轉(zhuǎn)身離開了他。那日他笑的比誰都高興,心里卻比誰都難過。
他以為自己習(xí)慣了獨身一人,可某一日醒來想起她不在,還是會流淚。
一睜開眼,周遭盡是喋喋不休的童仆和老媽子,沒有人聽得懂他的語言,沒有人知道他只想要一個阿姐相伴。
他絕望無助時,再也無人心疼憐惜他,崩潰落淚時,再也無人講好聽話哄著他。
他攀過高高的院墻,雙手鮮血淋漓,抬頭想要誰來給他擦拭和安慰,可沒有人,只有冷冰冰的事實擺在眼前,他終于淚流滿面。
可他縱然這樣痛恨,仍擋不住血脈相連使然,更加看不得她難堪,鬼使神差接住公主的巴掌,那話不知是在傷她,還是在救她。
心中渴望見她,又不愿見她,于是那個名字成了心中的逆鱗。
入夜,他在榻上翻來覆去,聽公主夢中喃喃著什么,默默從身后抱住他,似乎做了個夢。
當(dāng)個無憂無慮的人真是幸福,或許她也有自己的不幸,只是身份的懸殊容不得她向旁人流露。她喜歡著他,但從不說愛,她不會愛他,管她愛誰,反正她愛的那個男人死的很慘。
他正在走這條不能回頭的路,不過誰沒走過別人的死路,他不在乎。
“阿蔫……”公主圈住了他的腰身,輕柔得仿佛是在囈語。
他輕輕應(yīng)和一聲:“嗯。”嘴唇忽然被人封住,光潔柔軟的身軀緊貼著他溫暖的身軀,細腰如水蛇般游走。
廢太子之死在坊間沸沸揚揚,一封血書交代了謀逆始末。真真假假流言迭起,打得皇后措手不及。
某日雙津公主攜他前去吊唁,她靈堂前低沉了許久,畢竟一母同胞的情誼擺在臺面,多少也要擠出幾滴淚來。
這對兄妹感情向來不好,他一直知道,但他看到最后,發(fā)現(xiàn)那淚出自真心,公主到底不是他這樣狼心狗肺之人。
寬闊的靈堂里除了家奴和宮里來的人,竟然格外冷清。得意時阿諛諂媚,失勢時門可羅雀,連做戲也是多余,原來這就是人心。
他聽公主說敬王找了個小丫頭做師父,一雙紫瞳怪里怪氣,那時他便猜出是誰。原以為這里能看見她,不曾想敬王卻是推說身體不適派了個家臣過來慰問。只有蜀王魏王親臨,似模似樣各上了一炷香,說了幾句體己的話。
“人死不能復(fù)生,皇妹還要保重身體才是?!笔裢跛就窖浇鞘冀K掛著淡淡笑意,若有似無往他在的地方瞟了兩眼。
公主聞言冷冷的瞪他,明知貓哭耗子,望著他的背影氣得不出話來。
大皇兄為所欲為她一直冷眼旁觀,這個人遲早出事是她唯一的想法。不過怎么也想不到他會做弒君之事,當(dāng)噩耗傳來,她震驚之余,想起了年幼時那個少年形影不離的相伴,他說他喜歡妹妹。
大皇兄沒有撒謊,昭陽殿內(nèi)至今還有許多他為了討好她而帶來的宮外的小玩意。即便她后來喜歡上他最為倚重的門客,他也毫不猶豫的割愛讓賢,但皇兄不知道她對岑奕不單欣賞,還有愛。
父親一共四個女兒,誠然,他對每個妹妹都不錯。只是他和母親的強勢逼死了她最愛的岑奕,他們之間才慢慢有了不可修復(fù)的裂痕。
現(xiàn)在想來,她不恨母親卻恨他委實有些沒道理,大概那時候關(guān)系最要好,惱恨他不懂她,沒能站在她的身旁。
那些感覺逐漸淡卻,后來她也明白了皇兄的無奈。恨了他這么多年,如果早些明白人死不能復(fù)生,或許不是今時今日的樣子。
她會規(guī)勸他安分守己,皇兄大概還活著,沒有誤入歧途,如尋常人家,兒孫膝下承歡。即便舉步維艱,也有她相扶相伴。
可惜他們都踏錯了步,再也不能回頭,可惜一切不能重來,這世間向來殘酷,落子再無后悔的余地。
有君如故
這章是重要人物的番外~ 12點再更一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