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風之夜。
三人沉默地走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走姿一個比一個不自然。
林軒手上拿著那個已經(jīng)破損到不行的粉色背包,這是他特意讓宋清從家里帶出來的,主要是進旅館時喬裝情侶旅客,不過后來證明除了放放東西之外似乎并無太大的必要。
只是這包里如今多了一些東西。
一是一些“產(chǎn)品”,也就是這些邪道人士販賣的東西,林軒沒多帶,尤其是那種數(shù)量大的想必很常見,只挑了幾樣看起來比較稀少的,小銅罐裝的不知道是什么,一支花紋精致的符文筆,還有符文冊,里面有諸多符文紙頁;
二是一些手機。何文祥指出,那個平頭男子是他們這里的一個“主管”,帶他出門的那個是一個小頭目,房間里還有另一個小頭目;算上旅館那個聯(lián)系人,尚不知道他身份,何文祥也不清楚,一共是四部手機。
三是一本賬冊。這是林軒在小房間桌上的紙盒子里翻出來的,那紙盒子里有很多本子,上面一些都是所謂“學(xué)員”的培訓(xùn)記錄和心得之類,這些學(xué)員很多文化程度不高,上面寫的都是簡單文字的一些簡單描述,某天培訓(xùn)講了什么,任務(wù)目標是什么之類。但是散在一邊有一本不一樣的本子,林軒一翻眼睛就睜大了。這本子不僅記載著這個“驛站”的每日收支,比如買菜買了多少錢,培訓(xùn)費用花了多少錢(培訓(xùn)不是自己人給自己培訓(xùn),而是所謂“總壇”派專門的培訓(xùn)講師過來講課),其他零雜費用;收入方面,一方面是學(xué)員做的“市場”,哪天,幾筆,誰做的,簡要情況,一目了然。另一方面,記載著“驛站”和“總壇”之間的通訊聯(lián)絡(luò)情況,比如某天,總管某某某到總壇去開會,接到了什么指令,領(lǐng)取或者上交了什么東西;也有總壇某天某某“經(jīng)理”到驛站來,做了什么之類的。
這里面,對于人名都有詳細的記載,可惜全是綽號。
但是這本冊子的重要性還是不言而喻的,林軒沒多想,就順手塞包里了。
“現(xiàn)在,我們要去哪里?”何文祥問林軒,他倒是沒有受多少傷,但是因為精神過度緊張且脫力之后顯得疲憊不堪。
“現(xiàn)在其實哪都去不了。最快的話就是等大宋來接我們回去,那樣如果快的話恐怕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绷周幷f道。
“要不然去我家等吧,安全?!彼吻逭f。
“別了吧,會很麻煩。”林軒說,“而且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全了不是么?照我說,既然旅館那人還被我們綁著,我們大可以回旅館,我和何文祥就在那個人房間盯著他,到時候還可以把他帶回去,看能不能挖出點什么線索?!?p> “更何況,”林軒笑了笑,笑容卻同樣很是疲憊,“房費都付了,不待會感覺虧了?!?p> 宋清稍稍想了想,說道:“也好?!?p> 三人就沿著鎮(zhèn)上的主路再次往大轉(zhuǎn)盤路口去。這條路傍晚的時候走過一次,只覺得鎮(zhèn)上安詳、平和,充滿了一個并不算繁華的鎮(zhèn)子的生活氣息,沒想到都沒有隔多少時間再次走過,會是眼下的這樣傷痛、黑寂、冷漠的一番情景。
林軒其實很想一下子坐下來,躺倒在地。他受了傷,那翻滾過程中撞了什么自己渾然不知,但是之后才發(fā)覺身上有好幾處流血了,而且火辣辣的痛。腹部被踹大概略有傷及腹臟,隱隱的難受,直到現(xiàn)在林軒還覺得偶爾有嘔吐的沖動。右手食指那根筋大約也有損傷,每動一下就鉆心的疼,上面有一道很明顯的血印子,那毫無疑問是自己的血。
只是他自己都略感驚奇的是,他分明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各種創(chuàng)傷和痛楚,他的行動意識和思維卻并沒有被嚴重剝奪,就行動力和反應(yīng)力有限的下降幅度來說,已經(jīng)是一件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事情了。尤其是感官,他隱隱覺得反而更加靈敏了。
這不是他原本體內(nèi)的力量,但此刻已經(jīng)逐漸和他的身體融為一體了。
又走了一陣,差不多離大轉(zhuǎn)盤路口只有一條街的距離了,林軒只見何文祥已經(jīng)走到了最后,而且越走越慢,不禁停下來,轉(zhuǎn)身看著他問道:“你沒事吧?”
何文祥搖了搖頭:“沒事,我就是覺得特別累,提不起勁。林軒,你說氣態(tài)不會…死了吧?”
他所說的氣態(tài),正是那個平頭男子,也是他們驛站中主管的名字。
“如果你那下打到的是普通人,死不死還真不好說。但是他是有修為的人,就算他自己想死,他一身的行力都不允許他死?!绷周幷f道,“放心吧?!?p> “其實…”何文祥猶豫了一陣子,才說,“我有一件事情沒跟你們說,因為我感覺應(yīng)該問題不大?!?p> 林軒和宋清同時看向他。
“其實每個驛站有兩個主管…”何文祥說完這句話,忙接著說,“不過今天晚上另一個主管去總壇開會了,人一直不在,就算現(xiàn)在回去也沒用了…是吧?”說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不能肯定了。
“你怎么不早說?”林軒臉色有些難看。
何文祥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才說:“那…現(xiàn)在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林軒沒好氣地說,“在旅館里窩著,總比在大街上游蕩要安全一點,更何況,對方想象力再怎么豐富,也不可能想到我們躲在他聯(lián)系點的隔壁?,F(xiàn)在也沒剩下多少路了,唯一需要祈禱的就是不要迎面撞上了?!?p> “要不然我再給倩姐打個電話吧。”宋清說道。
“路上本來就至少要花那么多時間,打了電話也不可能瞬移過來,反而讓她分心,路上還是安全一些好?!绷周幷f。
“待會那個人的房間我們就不要進了。何文祥先進去,我把鑰匙給你,如果老板問你干什么的,你就說上樓找人做修真生意的。上樓你關(guān)好門,我們兩個為了避免被懷疑,過會再上來,到時候我敲三下門,你再開。記住了嗎?”林軒向何文祥說道。
何文祥有些茫然的“哦”了一聲,收下了林軒遞過來的鑰匙。
林軒思考著整個過程中的漏洞?!皻鈶B(tài)”知道幾個人的長相,但是不知道他們的去處,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做到突襲驛站的。唯一的風險點就是那個聯(lián)絡(luò)人。他是在出門下樓大約是準備買點東西的時候,被早就盯著他的宋清在下樓的時候打暈直接帶到他自己房間里被林軒綁起來的。整個過程他毫無察覺,亦不清楚目的,就算醒來,問題也不大…
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到了大轉(zhuǎn)盤路口,辰欣旅館的簡陋招牌此時還亮著,那亮堂的燈光使得旅館在寂靜的黑夜里格外的顯眼。
“去吧。沒事,你就說是上樓找人做修真生意的。房間在上樓左手邊第三間?!绷周幣牧伺暮挝南榈募绨?。
何文祥“哦”了一聲,拿著鑰匙往門口走了兩步,又有些遲疑地停住轉(zhuǎn)頭看了看林軒。林軒向他繼續(xù)做了一個西洋文里“ok”的手勢,他才稍微點點頭朝里走去。
林軒目送著他走進旅館,才走到之前他選的那個路牙位置,一屁股坐下,宋清跟著他,此刻也顧不上那么多干凈不干凈了,坐在了路牙上。
電動三輪車是早就不在了,只不過因為有樹叢的遮擋,再加上轉(zhuǎn)盤路邊本就是弧形的,有一個角度,所以從旅館前面走過的人很難注意到這個地方。林軒自認為天生對安全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特別容易發(fā)現(xiàn)陌生環(huán)境里相對安全的角度和處所,所以每到一個新地方都習(xí)慣有意識無意識地待在這樣一個位置上,讓他覺得會很安心。
“等進去之后,你發(fā)個短信,把我們的位置發(fā)給她吧?!绷周幷f。
宋清點了點頭。
“說實在的,到現(xiàn)在為止,對這件事情我都沒有什么真實感?!绷周庉p輕笑了笑,“我明明只是一個明晚要去參加畢業(yè)晚會的大學(xué)生啊?!?p> “我們畢業(yè)晚會半個月前就開過了。因為校領(lǐng)導(dǎo)也來了,就很平淡。只有最后大家一起合影還記憶猶新?!彼吻逭f道。
“對了。你是哪個學(xué)校來著?”林軒問,然后又有點不好意思,“我這人不太喜歡問別人的詳細情況,做什么的,家里人又是做什么的。講起自己的反倒是自然些?!?p> “離你們學(xué)校最近的那所?!?p> “???華夏樂大?”林軒有些驚訝,“原來你是學(xué)樂律的?”
“是啊?!彼吻逍?。
“我去過你們學(xué)校,教學(xué)樓高端大氣上檔次,到處都透露著高端的西洋氣息。不過我還是喜歡樓頂,可以在落地窗前眺望西城?!?p> “我從小就學(xué)了…嗯,洋琴。之后文化成績又不好,只能去樂大了。”
“富家女?!?p> “哪有…”宋清稍稍低頭,“其實,對我來說,我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很好了,在中州上了一所周圍人都羨慕的大學(xué),又在中州找了工作。我爸媽他們一直想讓我到中州去,最好就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州人。在他們的心里,一直抹不去南暢其實是偏遠的鄉(xiāng)村的想法。所以其實他們還是很高興的,說我以后嫁人之后,也就搬到中州來住。”她用手肘撐著膝蓋,手托著下巴,說著,右手不自覺地摸了摸手臂,卻皺起眉來。
“你的手臂…”林軒說道,“燒傷…很痛吧。我小時候被開水燙過手,鉆心的疼,一連疼了兩天,什么都不想做,恨不得這只手不是自己的才好過。”
他順著宋清的手臂看去,手臂外側(cè)在黯淡的路燈光線下看不分清,燒傷應(yīng)該不算太嚴重,但是這樣的傷無論輕重疼痛總是在所難免。這種持續(xù)的、纏綿的疼痛讓人忍受也不是、不忍受也不是,痛苦異常。
“你就當這不是你的身體的一部分?!绷周幷f。
宋清有些好笑:“不是我的身體,那難道還能是你的啊。”
“…”
氣氛微微沉默了片刻。林軒在黑暗中大約感到對方的臉有點紅,于是主動開口說:“我們差不多也該進去了?!?p> “嗯。”宋清點了點頭。
兩人站起身,宋清正往前走,卻一下撞到林軒后背,抬頭一看,林軒站在原地,動也不動,身體卻已經(jīng)繃緊了。片刻后,他轉(zhuǎn)頭給了她一個眼神。
宋清心中一緊,稍稍偏頭朝外看去。
在沉寂的夜色中,辰光大廈前無人的道路上,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一般緩緩朝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