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柸的父親左邀是個地地道道的商人。東海海上生意發(fā)家,后來迷上了西陲的玉石珠寶。再后來,海上生意和珠寶生意相輔,原本就占據(jù)了幕啟商貿(mào)半壁江山的左家,幾乎到了富可敵國的地步。
當(dāng)左家生意發(fā)展得如火如荼之時,左邀病來如山倒。左柸一心潛讀詩書,半點心思不在生意上。多少生意仇家趁機(jī)打壓報復(fù)左氏。
左邀勸愛子繼承經(jīng)商之道,左柸不予理會,礙于當(dāng)時朝廷已對左家產(chǎn)生了警惕之心,他只得忍痛放棄經(jīng)營了半生的生意。
左氏撤出,對幕啟商道而言,無疑是一場劇烈的沖擊。海產(chǎn)、海鹽銷往內(nèi)陸的產(chǎn)量驟然緊縮,造成短時日內(nèi)供給不足,眾多小家如雨后春筍拔地而起,爭先搶奪海產(chǎn)內(nèi)銷的商機(jī)。但生意經(jīng)不是誰都懂得,缺乏運(yùn)送保鮮條件,販賣失調(diào),導(dǎo)致當(dāng)時市場混亂不堪,有個別發(fā)家致富的,但更多的是碰得頭破血流、血本無歸。
另一方面,邊陲珠寶的最大供應(yīng)商鏈突然的截斷,致使兩年內(nèi)珠寶大幅漲價。亦有人雇鏢前往邊陲重新鏈接珠寶生意,結(jié)果只是滿足了途中亡命劫匪的腰包和殺戮之心而已。
而這廂里左邀生病之后,再無心關(guān)注生意場是何種景象,倒也真正閑散下來,清閑自在。
其錢財數(shù)不盡,便在早年間,就闊氣出手在千城郊外用了兩年時日建了遙案莊。遙案莊之大,傳聞是皇都王宮的二倍。
左邀也曾因兒子不肯繼承家族生意生了許久的悶氣。在遙案莊中原想靜養(yǎng)生息,奈何左柸砸了大把錢在幕啟境內(nèi)開始置辦書院。這更惹得他生氣。
左父氣呼呼地臭罵兒子“敗家”,左柸淡淡一句“臭錢換得書香,覬覦換得安生”,附帶一個“你懂什么”的眼神就將父親打發(fā)了。
老子生氣,但腹中無甚墨水,與兒子拌嘴,少不得每每吃虧。路老管家夾在中間甚是為難,小的說不過,只能勸老的,“老爺,所謂樹大招風(fēng),咱生意是大,大到朝廷幾次三番想找您的麻煩,您還沒領(lǐng)教嗎?既然做生意難免惹人眼紅忌憚,不如做些別的轉(zhuǎn)移麻煩。少爺這大手筆建書院一事,也算為國為民做的好事,何嘗不是一種求全求安的法子?您也就看開些?!?p> “呵,直接把老子的錢拿出去捐了不是更直接?何必拐著彎來建什么破院子!”
父子二人在家業(yè)方面始終有分歧,左邀身體抱恙,郁悶了一陣子,也就懶得跟兒子置氣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閑下來的生活……還真是愜意。
因為左柸的緣故,左邀不喜歡“書讀太多”之人,滿腹道理,他說不過。
竺衣胸?zé)o點墨,僅識字而已,人小好動,一張笑臉天天掛著,再加上小嘴兒甜,甚得左邀歡心。
竺衣進(jìn)莊第二日就去拜訪了左邀,見到左父時,他正躺在太師椅上前后晃著曬太陽。
畢竟是左柸的生父,左柸長得極俊美,自然是遺傳了左邀。所以左邀雖已過不惑之年,一副好皮囊卻仍舊未見幾分滄桑。
竺衣開口喚他“左伯伯”,在他院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問東問西。大抵是兩人都不拘禮,雖談笑無鴻儒,但是對話自如,好不愜意。
尋風(fēng)苑距左柸的主殿和寢居溫?zé)熅訉嵲谔h(yuǎn),走過去都要兩刻之久。
左邀寢居與溫?zé)熅硬贿h(yuǎn),自然就離尋風(fēng)苑遠(yuǎn)了。竺衣喜動不喜靜,左柸不在莊中時,她邁著兩條腿就去左邀處陪他老人家說話。
一日,她照例早起去見左邀,恰巧左邀正大動肝火,怒罵路麥。
路麥?zhǔn)锹防瞎芗业膬鹤?,左柸出遠(yuǎn)門游歷,他不一定每次隨行,偶爾會留在莊中。
從前的路麥極其厭惡竺衣。因她是西離來的,讀書少,跟他主子說話不會用敬語。以他的話來說,就是“愚昧、野蠻、少條失教”,故此少不得斜眼看人,說話總要冷嘲熱諷。以此帶的他身邊幾個少年也多多少少對竺衣抱有偏見。
竺衣不曾在意,畢竟是從惡言惡語的環(huán)境中出來的,早已練就百毒不侵之體。
她瞧著左邀氣得兩腿打顫,趕緊扶他坐回太師椅。左邀順了順氣,問她:“丫頭,你那補(bǔ)氣的蠱藥可還有?”她點點頭,就見左邀騰地一下又站了起來,指著路麥罵罵咧咧。
大致一聽,她也明白緣由了。
原來左柸正在東海巡游書院,左邀趁其不在,托老友四處幫忙打探家室、樣貌好的姑娘,置重金請畫師做了畫像,就等左柸回來從中選,進(jìn)而面相、成親。路麥無意間聽聞此事,私下飛鴿傳書給左柸泄密。
左柸生氣,推遲了回莊計劃,令跟在身邊的歡七先行回了,并根據(jù)畫像留下的信息,一家家找上門解釋緣由,推掉面相。眾家不滿,姑娘們啼哭著控訴。這一切傳入左邀耳中,當(dāng)下把他氣得七竅生煙。
路老管家年輕時跟著左邀走南闖北,也是虎人一個,審時度勢,二話不說便將用刑的刑具呈給老莊主。
左邀在那方揉著腦仁質(zhì)問路麥,是否讓他左家不得后人他才甘心。路麥被綁在長凳上,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莊主說過,莊里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要稟告。”
左邀趔趄兩步,“何為‘風(fēng)吹草動’?”
路麥心道:“您把莊子賣了都算不得大事,但給莊主找親事,即是風(fēng)吹草動,莊主就防著您這一點?!?p> 他嘴上不敢如此說,只得道:“反正我講都講了,您打我就是?!?p> 路老管家朝左邀拱手做了個揖,主動領(lǐng)過鞭子走到路麥身邊。父子倆對望一眼,那鞭子“唰”的在空中打出一個響亮的尾鞭。
鞭子只是虛空一劃,把竺衣和路麥各嚇個半死。路麥從小沒受過刑,這一嚇,嚇得胡言亂語,“你就打我吧,反正莊主他不想被人插手的事,我知道一件我就稟告一件!”
左邀怒吼:“給我打!”
路老管家手起鞭落,下一刻路麥的慘叫聲響徹莊園上空。
竺衣捂住耳朵,不忍地看著。路老管家一連抽了十來鞭,路麥身后的衣衫都爛了。她想替人求情,又聽到左邀還在這邊氣得嘀咕:“給我瞎操心,不揍你揍誰……”
于是她也不敢吱聲了。
鞭子抽完,路老管家又自覺上了棰。那邊路麥還在嚎叫,竺衣終于忍不住替他求情,并安慰路麥道:“我等下給你拿封傷蠱藥,治傷很快,你且先忍忍?!?p> 路麥又疼又狼狽,一瞧西離女來看他慘狀,惡語相向,“滾開,就會看戲的西離女?!甭防瞎芗衣勓裕謸P(yáng)起了手中的棰……
竺衣急了,對著左邀大聲道:“左伯伯,您看我行嗎?”
這話問的眾人一臉茫然,她又道:“其實我很想嫁柸先生的。雖然我沒大學(xué)問,可我會聽話。如果以后柸先生還拖著不成親,我極愿意補(bǔ)缺?!?p> 左邀先是愣了,轉(zhuǎn)頭想了想:遙案莊就因為這么一個小丫頭破例收客,她跟自己相處也可謂其樂融融,不是正好?
他只想左家盡早有后,其他都好說,于是他道:“今日就先到這兒,我左某人也不是隨意之人,”佯裝好生思量了下,他讓路老管家止了手,“等不肖子回來,我給他提提。”
趴在長凳上的路麥聽罷那對話,虛脫的臉一派死灰。他不知這頓打挨了有何意義,莊主尚且不想與其他優(yōu)秀的姑娘接觸,這下可好,被西離女橫插一腳……
左邀自那以后,但凡得知愛子何時游歷歸來,便將消息告訴竺衣,竺衣就開始數(shù)日子。
終于挨到第二次見左柸,她既欣喜又驚慌。欣喜的是夢中人終得以見,驚慌的是她對左柸的思念幾乎到了病態(tài)的地步,還未見他這一面,便已經(jīng)開始擔(dān)憂下一次見面又在何時,若是長久不見,她會否瘋掉。
那時竺衣并不知道“一見鐘情”之說,再者她那時候的年紀(jì),說是“鐘愛”又顯得幼稚可笑,她分不清自己突如其來、洶涌如猛獸的情潮該如何收放。
她簡直鄙夷自己又暗自慶幸,慶幸她居然能遇到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