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啟二十四年初,經(jīng)過七載艱苦卓絕的南伐歲月,幕啟皇朝最終攻下南蠻,將其納為自國領土,成為坐擁中原、南蠻、東海、西離的霸國。
慕太祖未及花甲之年,膝下龍子六人,為威懾四境,留太子于王都,其余幾位皇子皆分封為王,各自管轄封地內(nèi)稅收、治民,集中權力于朝廷。
幕啟兵力精、財力足,地域廣,慕太祖治國理事雷厲風行而不失法度,故市井民風和樂,除了實在偏遠,治之有心無力的不毛之地,可謂舉國上下其樂融融。
就在治服南蠻的那年三月,古寨依照舊例,選派幾戶人家出寨遠行賣蠱。彼時十七歲的仇水和十九歲的初臨已長成高大出挑的少年,兩人功夫厲害,便被派去江南賣蠱藥,算作護行。
他二人不在,竺衣如何愿意留在寨子里?
竺騰沒管過竺衣,她無需向他請示。于是在征得阿娘的同意后,她興高采烈地隨兩個哥哥踏上了東行之路。
歷經(jīng)一個多月的勞途奔波,幕啟二十四年五月,一行人到了江南千城,將千城視作當年的目的地。
那里,是竺衣從未見過的帶著濃郁婉轉色彩的江南小城。
也是她那場荒唐故事開始和結束的地方。
江南五月,正是繁花似錦,鶯歌燕舞的好時節(jié)。
平坦寬闊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生意人擺著小攤爭相叫賣,百姓優(yōu)哉游哉漫步街巷。有幾家酒樓茶館挨著戲院,門前熙熙攘攘,一派繁榮盛景,比域姜城熱鬧百倍。竺衣好奇心重,孩子氣十足,眼花繚亂瞄著從未見過的各類物什,看看這兒摸摸那兒,愛不釋手。
可惜她沒錢買。
賣蠱藥的銀兩全在大人手里,他們可以吃香喝辣,卻一點都不給竺衣,連帶著仇水、初臨都被拖累。
后來她饞得急了,趁大人不注意,悄悄兜出一些蠱藥拿去街市賣。就是這么巧,讓她遇到了遙案莊的人。
他們是竺衣的第一批客人,竺衣極盡所能胡吹亂侃她的蠱藥如何神奇。對方顯然不信,于是她一路吹一路追,追到幾人不得已扔下幾兩銀子匆匆離開。
于是乎,竺衣的第一筆錢財就是她偷寨子里的藥“強賣”得來的。
時隔半月,湊巧她再次遇見了那幾位買主。他們的穿著打扮比一般市井人物好太多,財大氣粗,她再次貼上去,還想再來一次交易。
頭前的男人轉過身來,問旁邊的人,“那日賣你們藥材的小姑娘就是她?”有人點頭。他彎下身子問竺衣,“小姑娘從哪兒來?”
竺衣十四歲的個頭矮得像個冬瓜,還扎著西離的發(fā)辮,朝對方笑得一臉討好,“我打西離來,你們還買蠱藥嗎?我們寨里新育的,絕對和南蠻的不一樣。南蠻的巫蠱毒,我們的密蠱邪。要知道邪可比毒實用得多,我們的能當補藥用……”
她話尚未說完,男人就吩咐一個少年買了她所有的蠱藥。竺衣樂極,忙把蠱藥遞上。男人并不接,只問她:“你來自西離,那你可會育蠱?”
聽著生意門道有望擴大,竺衣趕緊裝作大人的模樣,自信得一臉驕傲,“當然,我們西離古寨的女人沒幾個不會的?!蹦腥寺勓裕p笑了一聲,卻道:“如果可以,還望小姑娘能找來你家大人,為我們育一些出來。不管成品如何,我們?nèi)I?!?p> 竺衣的確會育蠱,聽他這樣說,仿佛看到了金子,激動不已,當下自薦,直言自己從小跟著阿娘育蠱長大。她并不愿意把古寨那群大人引薦給對方。
數(shù)日后男人再找來,在小街的轉角一眼就看到了又在極力向路人推賣蠱藥的小人兒。暗中留意她的去向,便跟著她找到了古寨的大人。
他講明來意,沒承想被那些人一口否決了。一來古寨寨規(guī):決不允許在古寨以外的地方私自育蠱,二來他們皆是有家室的人,一心想把蠱藥賣完就打道回府。
勸說無用,來人只得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在眾人身后拼命擠眉弄眼的竺衣身上。
竺衣想著去見識一番傳說中的“大戶人家”,仇水、初臨只得陪同她一起跟男人過去。
出城,駕馬一路往西駛了近半個時辰,途徑一片郊野,而后到了一處氣勢輝宏,卻安靜得頗顯肅穆的莊子。
那即是遙案莊,它的少主人——左柸。
接三人入莊的人,是胥桉郢。
彼時,竺衣芳齡十四,正屬少女情節(jié)滋生時。身體的巧妙變化,讓她意識到了自己與仇、初是不同的。也由此讓她開始對異性充滿好奇,可怕的是,偶有思春之夢。
身邊自小相伴長大、交好的人沒有一個女孩子家,于是當她發(fā)現(xiàn)自己心里“怪異”且不受控制的陌生情愫時,幾乎驚慌失措,以為自己出了問題。
就是那一日,江南六月初四,初夏伴著清涼雨絲降臨千城,天氣陰沉。竺衣三人進了遙案莊。胥桉郢帶他們?nèi)ヒ娏诉b案莊的主人。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左柸。
一見傾心,掙脫不得。
那個男人,當真好看到晃眼:五官精致中棱角畢現(xiàn),氣質溫和中帶著疏離,風骨儒雅中透著凌厲。他那日穿了一襲白衫,墨發(fā)安靜地披在身后,順長且美。
竺衣當時就看癡了,心里只道:“這該是天下最好看的男人了吧?怎么就讓我碰到了?賞心悅目,簡直太好看了……”
那時的她暈暈乎乎,喪失了思考能力,在左柸面前癡癡傻笑,害得周圍幾人瞧她不正常的樣子均嚇了一跳。
左柸被眼前的小姑娘兩眼放光地盯著瞧,絲毫不驚訝,畢竟多少姑娘見了他都是直接跳過含羞帶怯,直奔似癡似傻的程度。
見怪不怪,他簡單兩語,帶著淡淡疏離的口吻只說安排竺衣幾人住處,換取她為他育蠱。
竺衣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能住在這人的莊中,開心地對著初臨又掐又跳。
初臨鄙夷地看著她,咬牙把自己的胳膊解救出來……
左柸看了看蹦跳的人,不論個頭、模樣、聲音,十足十的孩子氣,不見半分少女的影子,不由多問了一句,“不是說她十四歲的年紀了么?”
胥桉郢尷尬咳了一聲,“竺衣姑娘是說過自己快要及笄了?!彼乐髯邮切挪贿^竺衣會育蠱,復又補充道,“她自小研究蠱藥,不是裝懂,莊主若不放心,先試她一番?!?p> “……”
那之后,竺衣和仇水、初臨就留在了遙案莊。古寨的大人待蠱藥售罄,即刻整裝返程。臨走之際,仇水找到他們,將書信相托帶回西離給阿娘,便陪竺衣暫時留在了遙案莊。
左柸讓路老管家安排三人住進最西角的尋風苑,還派來一個丫鬟伺候竺衣。
竺衣人生中唯一的那個“丫鬟”,名喚文希,性格靦腆而穩(wěn)重,雖然只比竺衣大兩歲,卻事事精干,處處周全。她是竺衣全心依賴的唯一一個同性朋友。
六月,千城進入雨季,幾乎天天都是淅淅瀝瀝的夏雨。自第一次見了左柸,竺衣就莫名變得做事打不起精神,成日只想著再見到他,夜里開始做起有關左柸的夢,夢里他會說許多話。
于是她覺得他人愈發(fā)好看,聲音愈發(fā)好聽。她更急切地想要見到左柸。
若問竺衣究竟傾慕左柸什么,她大抵是答不上來的。小姑娘的心思,或許僅僅是因為對方好看的容貌。
畢竟,好看的人,誰瞧著都歡喜。
雖然竺衣迫切地思念著左柸,但左柸很忙,三天兩頭去別城查訪書院,多不在莊中。即便他難得回了莊,胥桉郢也會吩咐竺衣,除育蠱相關事宜外,有事無事都不可打攪莊主。
遙案莊有條規(guī)矩:除非要事,否則不待客。竺衣恰是因為左柸需要蠱藥,才得以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