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你們給我活著,活著去參加高考,活著回來看我(三)
再多的補(bǔ)覺、再多的運(yùn)動也不過是臨時抱佛腳。印證了錢紀(jì)說過的“該好的壞不了,好不了的別強(qiáng)求”。而又有很多人,死守著自己這輩子也改不掉的壞毛病。
周四的英語早讀,干華芳又一次比侯哥先一步進(jìn)入四班教室。看著她臉色蒼白,手里挎著裝滿書和講義的挎包就知道,她又沒有回辦公室,而是直接來的教室。
“尼克,來給我一粒。”干華芳召喚著她的課代表,所有人看得云里霧里。
丁尼克走了上去,給老干媽遞了顆牛奶糖。兩人像是早就對好了暗號似的,配合得天衣無縫。
“幸虧我有你這個課代表了,不然我每次低血糖都要暈過去了。”含了一會牛奶糖過后,情況明顯好轉(zhuǎn)。
“干老師,你沒吃早飯嗎?”前排的任曉峰問。
“我這一想到你們這群猴孩子的猴樣,我就急就想早點來學(xué)校?!崩细蓩尯攘丝谒疀_淡嘴里的甜味,“你們要吃早飯,你們不要學(xué)我。你們都吃早飯了吧?”
“吃了!”混雜在絕大多出吃過早飯的同學(xué)中,有人使勁搖了搖頭。
“吃了就大聲讀書,我要聽見你們每個人的聲音?!?p> 所有人紛紛拿出試卷、課文、單詞出來,老干媽則是在一條條走廊之間穿梭,聽每個人的讀書聲,順便答疑。
當(dāng)老干媽繞到陸可可身邊時,敲了敲她的桌子提醒她聲音大點。陸可可應(yīng)付性地將身子抬了起來,剛讀兩句,又趴了下去。
老干媽一向關(guān)心女生,見陸可可又趴了下去,轉(zhuǎn)身離開四班的英語口語困難戶諸時業(yè),徑直走向陸可可。
“是不是生理期來了?”老干媽對于女生的關(guān)心,第一反應(yīng)和許多女人一樣。
陸可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不舒服?”
陸可可點了點頭,依然沒有說話。
“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是胃不舒服還是怎么的?”老干媽突然收起和藹的面容,擺出一副嚴(yán)肅的樣子。
“我沒什么事,就是沒休息好?!标懣煽傻恼f話聲依舊是有氣無力,而慘白的臉顯然暴露了她有所隱瞞。
“是不是沒吃早飯?”老干媽嚴(yán)肅地問。
陸可可還是點了點頭,不說話。
老干媽算是被氣著了,原地轉(zhuǎn)了半圈又回到陸可可的方向,對她說:“我辦公室抽屜里還有些吃的,你趕緊去找一點吃?!闭f著便從自己的包里掏出鑰匙,遞給陸可可。
“我不用。”陸可可說的“不用”一層意思是因為她不好意思吃老干媽的東西,另一層意思是,她確實不太需要。
“不可以,趕緊去拿了吃!”老干媽把頭抬起來問全班同學(xué),“到底還有沒有人沒吃早飯的,現(xiàn)在給你們一個機(jī)會,要么去食堂買點東西吃,要么去我辦公室拿點東西吃?,F(xiàn)在六點五十,限你們七點前回來?!?p> 陸可可手里拿著鑰匙,率先出了教室,跟他出去的還有幾個女生和一兩個男生。
待七點過五分,教室里的人又聚齊,老干媽示意大家先停下讀書,聽自己講個故事:
“他是我的一個學(xué)生,他們家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而這個家最終活下來的是姐姐。
“一開始他一直說肚子餓,我們所有老師都以為是他沒有好好吃飯,有的老師覺得他活該,要長記性,要吸取教訓(xùn)??墒俏也蝗绦?,我也是一個女兒的媽媽,我不忍心看著一個孩子這樣挨餓,所以我就一直悄悄給他送吃的。
“可是讓所有人萬萬沒想到的是……”說到這里,老干媽似乎有些哽咽。
“胃癌晚期。”丁尼克說。
“對,我們所有人都沒想到,那孩子得的是cancer,別的班舉行畢業(yè)典禮,我們班為他舉行葬禮?!崩细蓩尦林氐囊欢卧捳f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許久,還是老干媽接下了自己的話:“所以你們都給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高考體檢,包括以后,誰都不許出事。你們要好好活著,活著去參加高考,我等你們十年后,二十年、五十年后,依然能活著回來看我。你們繼續(xù)讀書吧?!?p> 翻書聲再次響起,在一片書聲之中,夾雜著的是哽咽聲、抽泣聲和嘆息聲。
什么時候,“活著”竟成了一個愿望?
丁尼克反復(fù)回憶起六年前,父母醫(yī)院的急診室收治了一個骨瘦如柴的男孩,胃印戒細(xì)胞癌三期,文治中學(xué)高三學(xué)生,體育課上課時突然暈倒而被送至醫(yī)院,才十八歲。
沒有人愿意告訴他真相,可他不愿待在醫(yī)院。他要學(xué)習(xí),他要高考。他已經(jīng)高三了,他經(jīng)不起住院??舍t(yī)生都知道,他也許再也出不了醫(yī)院了。
由于腫瘤過大,周圍多處淋巴結(jié)浸潤,手術(shù)切除了大半個胃。加上在醫(yī)院重癥室觀察、腫瘤科化療,他自行報名了高考,卻錯過了體檢。即使可以補(bǔ)檢,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是不可能過關(guān)的。
寒假,他終于盼來了出院,終于盼來了開學(xué),可是身體原因使他不能陪同學(xué)上完課。他知道自己絕對是要留級的,如果能活下來的話。
可天偏偏不遂人愿,四月,他復(fù)查時被查出肺轉(zhuǎn)、膀胱轉(zhuǎn)移。這些所有人都明白,一切希望都沒有了。他再也不可能參加高考。老師以那位同學(xué)因身體原因暫時休學(xué),瞞下了一切。
舒緩治療將近兩個月后,他離開了人世。
那天,是6月6日——高考前一天。
老師、她的父母、姐姐,瞞下了一切,對著走出考場的孩子們報以微笑。直到最后一天下午,老師公布了他的死訊,很多人都哭了。第二天的葬禮,能去的同學(xué)都去了,曾經(jīng)同學(xué)一場,誰也沒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分別。
丁尼克萬萬沒想到,那個孩子是老干媽的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