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林深花飲溪

　　交代畢，安排亦妥，于是兵分兩路，各自上下。

　　上山的隊伍只剩兩人，行進速度果然快了不少。顧星漠在前面領(lǐng)路，回頭見阮雪音緊隨其后，氣息平穩(wěn)，步伐亦穩(wěn)，有些贊許，一壁繼續(xù)往前走同時道：

　　“聽聞珮嫂嫂聰慧非常，前些日子幫我姐姐解決了阿姌的問題，臣弟應(yīng)該謝你?！?p>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p>　　顧星漠腳步一滯，速度也慢下些許：“能讓我九哥改主意，對嫂嫂來說竟然只是舉手之勞？”

　　阮雪音方反應(yīng)他也知道事情始末，暗怪淳風(fēng)不守承諾，還是說給了第四人聽。

　　“十三皇子，你和我雖都擅走山路，畢竟已經(jīng)走了這么久，待會兒還要下山。咱們最好少說話，節(jié)省體力?！?p>　　顧星漠心知有理，不再多言。一大一小沉默行在山間，不多時，忽見前方似有光亮；繼續(xù)行進，那光亮變得確切，漸漸立體成錯落的光束，像是那些高木枝葉間重新出現(xiàn)了空隙。

　　腳下山路變得更陡，顧星漠想起淳風(fēng)囑咐，不放心道：

　　“還好走嗎？是否需要臣弟幫忙？”

　　“無妨。殿下顧著自己便好?！?p>　　顧星漠回頭，見她雙手將裙紗提離地面，專注盯著前方山徑，每一步都扎實踩在自己走過的泥印之上。絳紅色斗篷襯著白玉般臉龐，那沉靜篤定的神情，他甚少在女子臉上見到。

　　前方光束漸漸消解，融合成分不清走勢的一整片。顧星漠腳步忽快，阮雪音盡力跟上，穿過不斷變得稀疏的林間，眼前驟然開闊。樹林出現(xiàn)盡頭，而盡頭更遠處，地面消失了。

　　腳下是一個鮮花正盛的山谷。

　　站在樹林邊緣向谷內(nèi)看，距離仍遠，分辨不出都有些什么花。但入眼的斑斕已經(jīng)足夠讓人生出錯覺，仿佛正值陽春三月。適才在深林中，無法判斷時間，此刻重見天日，才發(fā)現(xiàn)暮色剛至，陽光仍是清朗的淺金色。

　　山谷不大，及目處可見邊緣。谷中一條清溪穿過，自西北向東南，彎彎折折，竟是非常耀目的鈷藍色，水面上隱有霧氣蒸騰。只不知這溪水從何處而來，又往何處而去，因為站在目前位置，根本看不到下游盡頭，而上游源頭處被一些藍紫色花朵遮擋，仿佛是，棱魚草？

　　那碩大的綠色心形長葉和豎直花型，應(yīng)該是。

　　“美嗎？”

　　四下安靜，連鳥鳴也無，只有風(fēng)過帶動草木摩挲之聲，讓顧星漠略帶稚氣的的音色也染上了幾分深沉。

　　“甚美?！?p>　　顧星漠聞言滿意，嘴角微揚掩不住得色：

　　“這個地方，我去年找到的。不知何故，如果這片山林里真有九色鹿，我覺得就在這里?！?p>　　“這些花春夏天也開？冬天呢？”

　　“四季如此?！?p>　　阮雪音瞠目。

　　“你可確定？這青川大陸上，能四季如春的只有白國境內(nèi)。”

　　“自然確定。我四季都來過，這山谷就像被封住了氣溫和濕意，無論什么時候看，都是這般景象。”

　　嘆為觀止。

　　“你可下去過？”

　　顧星漠搖頭。

　　阮雪音放眼再看，谷雖不深，但巖壁陡峭，竟無一處可下腳。不過武功稍好些的人，要下去該不難。

　　她說出心中疑惑，便聽顧星漠答：

　　“今年初我?guī)Ь鸥鐏?，他沒你這么驚嘆，只囑咐我，若此處真有九色鹿，便不要驚擾它，在山上看看就好?！?p>　　阮雪音略想想，微笑道：“你倒聽他的話?！?p>　　“長兄如父。九哥不是我長兄，但我敬他如父。”

　　阮雪音心下動。顧星朗登基時，信王、寧王已在宮外，十一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擁王年紀亦小，照看顧星漠的重任，自然便落在這位少年天子身上。

　　而那時候，他也不過十四歲。

　　無怪他臉上總沒有少年氣。前朝后宮，事事要理，想撐下來，只能拔苗助長。

　　一個人想要變成什么樣，先假裝自己就是，裝著裝著，也便成了真。

　　這是書上的道理，她莫名覺得是他彼時的做法?；蛟S到今日仍是。

　　天色尚明，山谷幽靜，明明在低洼帶，她還是感覺到了谷底的風(fēng)，因為那些花木開始輕輕搖曳。

　　“看來這座山谷不是完全封閉的，山壁間應(yīng)該有縫隙，或者也可能，是那條溪的緣故?！?p>　　顧星漠點頭：“我也發(fā)現(xiàn)了。所以九色鹿生活在這里的可能性很大?！?p>　　“真的有？還是從來都只是傳說？”

　　“有吧。都說三哥當(dāng)初是獵到的，只不知為何沒有帶回來。那年我剛出生。據(jù)說九哥也在場，我后來問過，他說是真的。”

　　“你就沒問問他，他們當(dāng)初是在哪里獵到那只鹿的?？墒窃谶@里？”

　　顧星漠一愣：“我倒問過他在哪里，他不說。但我沒問過是否這里?！?p>　　阮雪音了然一笑：“你說年初帶他來過，他并不驚訝。我猜，并不因這山谷不夠驚艷，而是他早就來過看過。那么很可能是這里?！?p>　　顧星漠仰頭看她：“也許?！?p>　　阮雪音笑意不減：“你適才說，你九哥講的是，不要驚擾它。是它，不是它們，確定？”

　　顧星漠歪著腦袋想片刻，點頭道：“是。”

　　“據(jù)我所知，鹿這種生物，群居為多。他若不是在此地見過，怎會明確說一個‘它’字，篤定是一只？”

　　顧星漠眼神大亮，恍然抱拳：“嫂嫂，聞名不如見面。我要拜你為師。”

　　阮雪音愕然，繼而失笑：“沒被證實的事，不要輕信，萬一我猜錯了呢？就算對了，也是雕蟲小技，你九哥比我厲害，你還是跟他學(xué)為好?！?p>　　“九哥可不認識這么多花花草草?！?p>　　阮雪音瞧他老成了一下午，此時倒有幾分孩子氣，更覺有趣：“認識花花草草不難。你閑暇時多看幾本植物圖志，再與這夕嶺里的花木一一對照，就都識得了。我的老師也不教我認植物，我就是這么學(xué)的。”

　　顧星漠依然仰頭看著她，一副認真神氣：“我以前偶爾會想，什么樣的姑娘能配得上九哥。嫂嫂，我對你很滿意。”

　　阮雪音聽這話本不太自在，但那句長輩口吻的“很滿意”配上他過分正經(jīng)的表情，實在很像開玩笑。遂也放下正經(jīng)，搖頭笑道：

　　“你九哥的良配是瑜夫人。這世間諸事，不能這樣簡單下結(jié)論。你還小，以后會慢慢明白，無論人還是事，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東西需要考量?；始覂号?，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