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漠似懂非懂,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望著她表情有些怪異。
阮雪音并不在意,再次極目遠眺,只見暮光暈染,霞色開始自遠處山巒間漫起。
“殿下,從此處可以繞至對面樹林吧?從那邊下山,和原路返回相比,哪條路更近?”
顧星漠瞪眼:“咱們這就要走了?好不容易上來,不等等九色鹿?”
阮雪音再看天色,淡淡道:“殿下打算等多久?此時距離入夜,最多還有一個時辰。咱們沒帶燈,亦無燭火,這片山嶺無人巡邏,走至一半天黑了,怎么辦?”見他一臉不情愿,又道:“你先回答我,哪條路近些?”
“光論下山的路程,原路返回更快。但若計算從這里到行宮的絕對距離,從對面下去更短。因為依原路下山,是走了回頭路?!?p> 阮雪音點頭:“既如此,咱們沿山谷邊緣去對面的林子,然后下山。這期間你都能看到谷內(nèi)情形,也算等了。待天色再暗,它就是出來了,你也看不清?!?p> 顧星漠思忖有理,便不再堅持。兩個人沿山緣行走,不時望進谷內(nèi)。晚風裹挾涼意吹起絳紅色的斗篷下擺,在蒼翠林間格外醒目。
“你冷嗎?斗篷給你用?”
顧星漠頗不屑白她一眼:“臣弟是男子,哪里需要嫂嫂讓斗篷?”
阮雪音好笑:“你是小孩子,身體素質(zhì)不比大人,更容易受涼些?!?p> “嫂嫂是女子,素日里不大活動,不比我每日習武,長跑、騎射練著,身體強健?!?p> “看來你真的很忙。要讀這么多書,還要學一身武藝?!?p> “都是這么過來的。我那時候在宮里,覺得早朝已經(jīng)很早了,還問九哥怎么能日日起得來。后來我才知道,他每日卯時一至便起了,先沿御花園最外側(cè)的步道跑上一整圈,若還有時間便射幾支箭,練一套功夫,然后才洗漱、用早膳,更衣早朝?!?p> 阮雪音有些吃驚。秋獵第一日紀晚苓說了那些話,眾人也親見了那一箭雙鷹的場面,對顧星朗的認知已有拓展。此刻聽顧星漠這番言論——
他比她以為的,還要勤奮自律,在每件事上。
“九哥說了,無論想要做什么,籌謀還是殺敵,哪怕只是逍遙自在,健康長久地活著都是首要本領(lǐng)。命不夠硬,其他都是枉然?!?p> 的確。她突然想到戰(zhàn)封太子。
一路再無話,顧星漠不時朝腳下山谷內(nèi)張望。阮雪音漸漸有些疲累,步子也比先前慢下許多。
總算到達另一側(cè)林間,顧星漠頗覺失望:
“還以為帶嫂嫂來能轉(zhuǎn)一轉(zhuǎn)運氣。這九色鹿,當真是罕物?!?p> 阮雪音笑笑:“你才九歲,有的是時間等。若今日便讓你瞧見了,以后這么長的日子豈不少了一項目標?我聽人說,有目標,活著才有意思。”
顧星漠仰頭看她:“你有目標嗎?”
阮雪音想一瞬,搖頭道:“好像沒有。所以在別人看來,我應該是很無趣的。”
“我卻不覺得。我覺得嫂嫂你很有趣,比我目前為止見過的所有女子都有趣?!?p> “因為我認得許多草木花植?”
“因為,”他思考片刻,總結(jié)道:“你跟男子一樣博學,又沒有通常女子的小家子氣。”
“這怎么講?”
“你適才說九哥的良配是晚苓姐姐。我沒想到一個嬪妃能說這種話;在我所知的那些常理里,這也不合理。你不也是四夫人之一?難道你不,那個詞是怎么說,吃醋?”
一件事被反復說太久,或者被來回消化太久,總有一天會如日升月落般平常。阮雪音不覺得怎么,蹲下身看著他認真道:
“因為這是事實。一個人不能跟事實較勁。就像活著也是事實,你如果糾結(jié)于自己為什么活著,那便活不好。面對事實,接受它,越過去,才能往前走?!?p> 顧星漠有些困惑,微微蹙眉。阮雪音心道終歸是個孩子,哪怕讀破了萬卷書,年紀閱歷不到,很多話仍是聽不懂。
遂拍拍他腦袋,站起身向前看去——
這片林子,很小。其實不是小,而是陡。因為陡,根本看不見多少樹,隨著地勢驟然下沉,更多樹都跟著沉到了視野水平線以下。所以他們站在這里,便能看到那片廣闊的山坳。
目之所及西南側(cè),有一座茅舍。
阮雪音挑眉:“對面,便是我之前去過的那片樟樹林?”
顧星漠點頭:“是啊。聽下午云璽的意思,你們上一次不就是走山坳過來的?”
“嗯。但上次從對面過來,完全沒感覺到這座山谷的存在。就是一片密林?!彼仡^,再次望向谷底那些斑斕的花,濃綠染了暮色的山林間,那些色彩絢麗得幾近幻象。
“你上次自然是走的另一邊。這片陡成這樣,一般人誰會走?這鹿嶺狹長,你們應該是從西北側(cè)上來的?!?p> 阮雪音回憶片刻,有些認同,“那此刻怎么辦?咱們就著這么陡的坡往下走?”她向林間走幾步,試圖評估高度——
其實多此一舉,看那片山坳的情形和茅舍大小就知道,很高。
“咦——”
顧星漠也向前數(shù)步,目光投向西南方,凝神盯了半晌,仍是不確定,但臉上狐疑之色甚重。
“怎么?”
“我記得九哥撥至茅舍的兵士一共十人,怎么只有六個了?”
阮雪音聞言眺望,當然很遠,但人數(shù)還是能點清的。那六名兵士分列于茅舍周圍方圓兩三里內(nèi),相互間隔了些距離,但將茅舍圍得很好。
“許是晚膳時間快至,換班了?”
顧星漠蹙眉:“一共就十個人,沒有換班的道理。而且,他們站得不對?!?p> 阮雪音莫名其妙:“站得不對?”
“嫂嫂你不知道吧。九哥登基后兩年,禁軍改制,主要是改變了編制方式,以及,兵士的列隊方式。”
“這是什么意思?”
“不同數(shù)目的兵士,無論列隊還是守衛(wèi),都有固定站位法則。以數(shù)字倍數(shù)為演變規(guī)律,可以有上百種列隊形態(tài)。嫂嫂若對此有興趣,改日可詳問九哥??傊俗o衛(wèi)的站法,不是這樣。”
規(guī)定兵士的站位方式,依據(jù)人數(shù)不同改變列隊形態(tài),真是聞所未聞。這么做的意義在于——
防止有人冒充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