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阮雪音。前日她于晨間過來，陰天，只覺霧氣重，在南國清早也屬尋常。但此時是下午，他們一路行來都天朗氣清，剛?cè)霂X時倒還好，越往里走，反開始渾沌起來。
但渾沌也是清新的渾沌，草木氣息仍馥郁，只空氣變得不太輕盈。
便聽淳風(fēng)笑嘻嘻答：“也不全這樣，是因為小漠帶這條路，有蹊蹺?！彼Ｒ徽Ｑ劬?，頗神秘。
顧星漠回頭瞪她一眼，繼續(xù)走在最前，并不接話。
“哎呀你賣什么關(guān)子，既然帶嫂嫂一起走了，就是自己人。再說了，只是你的猜想，又沒真的見過?！?p> 阮雪音被淳風(fēng)說得好奇，忍不住道：“是十三皇子找到了九色鹿出沒的地方？”
淳風(fēng)“嘖嘖”數(shù)聲：“嫂嫂你真是好腦子。這小子在夕嶺五年，心心念念那九色鹿，得空就溜過來尋，咱們現(xiàn)在要去的地方啊，是他最最看好的一處?！?p> 山路漸難走，腳下泥土沁出濕來。這片林子當(dāng)真草木密集，尤其腳下這條路，比幾日來阮雪音走過的所有地方都更難行。
日光的金色開始變暗，和同樣變暗那些植物的綠糅合成一種難辨的深沉油彩。顯然時近黃昏，而越加密不透光的高木擋住了本就漸淡的陽光。
云璽和阿憶有些走不動，一向活蹦亂跳的淳風(fēng)也開始叫囂吃力。
“哼，每次都走不到，下次不要跟來了?！?p> 顧星漠回頭看淳風(fēng)，很是嫌棄，一壁又伸手去拉她，小小一個人，臉上竟很鄭重。
“我這弟弟啊，口是心非，”她一邊就著顧星漠的手往上跨幾步，一邊對阮雪音推心置腹道：“九哥也是一樣的。所以嫂嫂，你不要被表象蒙蔽，他這個人啊——”
“哎??！”
借題發(fā)揮剛開始，尚未入正題，只聽后面一聲低呼，眾人回頭，便見阿憶伏在泥草間，五官扭曲，顯然吃痛。
云璽忙忙去攙，顧星漠看著百里蹙眉道：“不是叫你護好兩個姑娘？我這前面開路的都沒事，你這斷后的還讓人摔了？”
言下之意，云璽和阿憶歸百里管，淳風(fēng)和阮雪音受他看護。
一個九歲小男孩，眾人里個子最矮、年紀最小、臉上稚氣最深的，此刻站在隊伍最前義正嚴辭講這番話，實在有些滑稽。
“這兩個丫頭腳力不行，我一看她們下腳方法就不對，早晚得摔。屬下瞧著，珮夫人倒是會走山路的，殿下只用看護淳風(fēng)殿下，自然容易些。”
阮雪音聽著有趣，心道顧淳風(fēng)姐弟倒是一對皇室奇葩，身邊貼身侍奉的人，一個比一個能頂嘴。
顧星漠顯然很習(xí)慣，待要反駁，被淳風(fēng)搶了先：“珮夫人是山里長大的，還是直接住在山上，比你們都走得多，自然妥當(dāng)。聽你方才意思，是說本公主也拖了后腿？”
百里撇嘴：“屬下不敢。”
“我瞧你沒什么不敢的。”說著轉(zhuǎn)身向顧星漠道：“你這小廝嫌我拖后腿，實在討厭。阿憶又受了傷，我得帶她回去瞧。不走了，你們?nèi)グ??！?p> 顧星漠無語又好笑，心道明明是自己走不動不想走了，理由總充分。遂擺手道：“回吧回吧。帶著你們也走得慢。百里，你負責(zé)帶殿下出去，阿憶傷了，出了這片林子若碰上巡邏兵士，讓他們代為護送，你再回來?！?p> 阮雪音聞言向云璽：“你還走得動嗎？若實在吃力，先跟淳風(fēng)殿下回，我同十三皇子在一處，稍后百里也會回來，不必擔(dān)心?！?p> 云璽此時腿腳酸軟，背上還挎了個小包袱，里面裝著阮雪音的斗篷。她實有些走不動，又不放心，勉強笑道：
“哪里這么嬌貴了。這鹿嶺無人，眼看快至黃昏，奴婢可得留下將夫人護好了?！?p> 阮雪音待要再說，卻聽顧星漠道：“得了，就你這走山路的能耐，誰護誰還真說不好。百里帶路，稍后便會返回，淳風(fēng)殿下一個人拖著阿憶，就算有兵士護送，畢竟不方便，你就一起去幫忙。此時離入夜還有些時間，我們再走一小段也就到了，帶著你，反而提不起速?！?p> 果斷吩咐了，又覺失禮，看向阮雪音道：“嫂嫂以為如何？”
“甚好。便這么辦吧?！?p> 云璽猶是放心不下，提著沉重的雙腿勉強上前幾步，展開背上包袱將絳紅色的斗篷拿出來披至阮雪音身上，循循道：“傍晚涼，這林間山里又更冷些，別走熱了再著風(fēng)?！?p> 阮雪音聽她說話都有些氣粗，輕拍她手道：“如今斗篷也披上了，你便隨淳風(fēng)殿下先回。你這會兒呼吸已是不勻，勉強隨我上去了，下山也是吃力。我們速去速回，天黑之前不會有問題?！?p> 云璽看向光線幽暗的遠處，擔(dān)憂道：“要不今日算了？明日我們早些來，多帶些人，也更穩(wěn)妥?！?p> “這你就不要擔(dān)心了。這條路小漠走了一兩年，每年總有十幾次吧。沒什么事。”顧淳風(fēng)等得不耐，伸手將頭上花環(huán)拿下來，輕輕撥弄那些開始萎頓的小花。
顧星漠亦接口道：“這片山林沒有猛獸，便是小動物都少，尤其此一段。這也是我判斷九色鹿在附近出沒的依據(jù)之一。云璽姐姐，安全之題我還是有把握的，主要看嫂嫂還愿不愿繼續(xù)走。我是總有機會來的，不在乎今日?！?p> 阮雪音略一思忖，微笑道：“走了這么老半天，我實在不想半途而廢。雖然幾無可能看到那九色鹿，知道地方也是好的。終歸還要在夕嶺呆好些天，之后便不用總勞煩十三皇子帶路了。”
一時道理充分，云璽不好再勸。但見淳風(fēng)附在顧星漠耳邊不知說了兩句什么，便拍拍裙擺拉了云璽道：“走吧走吧，咱們趕緊下山，也好讓百里早回來。再這么拉扯下去，真要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