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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礎(chǔ)回家一趟,找出隱藏的匕首,帶著老仆去往新宅。
新宅是大將軍府的一座跨院,另開門戶,一切應(yīng)用之物都由府里提供,地方雖然不大,但是極盡奢華,與內(nèi)宅不相上下,布匹成堆,珠寶滿箱,廊柱全用錦緞包裹,庭院里的青磚剛剛重新鋪過一遍,每天要用清水灑掃三遍,為的就是保持嶄新,給將入門的新婦一個好印象。
老仆站在門口不敢進(jìn)去,驚訝地說:“這一塊磚就得幾貫錢吧?”
連樓礎(chǔ)也不好意思踩踏地面,沿廊廡繞行,假裝查看房間,將匕首藏到珠寶箱子里,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也會以為它是府里的東西。
樓礎(chǔ)要做的事情不少,馬上就得離開,老仆留在新宅里看家,只來得及跟主人說幾句話:“這些天來拜訪公子的人不少,尤其是東陽侯家的三公子,來過好幾次。”
“周律又來了?”樓礎(chǔ)直皺眉,他記得周律說過,以后不會再來求幫助。
“還送來許多禮物,我沒敢收下。”
“嗯,不要收。還有誰來過?”
“再就是自家親戚,還有……還有馬侯爺也派人來過兩次,打聽公子回來沒?!崩掀筒惶敢馓崞瘃R維。
“嗯?!睒堑A(chǔ)猶豫要不要去見馬維一面,他現(xiàn)在還沒有取得實際進(jìn)展,連匕首都沒法帶進(jìn)皇城。
“對了,并州送來一封信,特意交待,讓我親手交給公子。瞧我的記性,差點給忘了?!?p> 老仆從懷里摸索半天,取出一封信,邊角有些磨損,封緘倒還完整。
“什么時候送來的?”
“三天前吧?!?p> 樓礎(chǔ)打開信,草草地看了一遍,內(nèi)容很簡單,先是報平安,然后說起棋局,寫道“子落三六,再不后悔,吾專守一角按兵不動,待十七公子妙招?!?p> 大將軍聲稱并州牧守沈直肯定會來洛陽,沈耽卻暗示說要留守北邊,不知誰對誰錯。
信的最后又加上一行字,顯然是匆匆寫就,而且筆跡與沈耽不同:終南布衣附于驥尾,謹(jǐn)問十七公子安好。
樓礎(chǔ)收起信,向老仆道:“周律再來不必理他,更不要收他的東西,馬侯爺若派人來,你告訴他,我在資始園待命,輕易離開不得,以后有機(jī)會再去府上拜訪?!?p> “知道了,公子?!弊詮倪M(jìn)入新宅之后,老仆謙卑許多,不敢多說。
樓礎(chǔ)出門上馬,他還要趕往城外的軍營面見父親。
由各地調(diào)來的十萬大軍都已集結(jié)在洛陽城外,分為五座軍營,由東到西綿延數(shù)十里,彼此間相隔不遠(yuǎn),各有主將統(tǒng)領(lǐng)。
大將軍坐鎮(zhèn)中軍,占地最廣,離洛陽城也最近,營外大道兩邊,盡是臨時搭建的簡易房屋與帳篷,人來人往,比城里還要熱鬧。
十萬大軍身后,跟著至少三萬商販與隨行家仆,更有權(quán)勢或辦法的將士,能將隨從藏在營里。
樓溫重回軍營,事務(wù)極為繁雜,只能抽空見一下兒子,交待一些事情,又命另外幾個兒子回城里,幫助樓礎(chǔ)準(zhǔn)備婚事,最后才將十七子單獨留下交談。
“陛下肯原諒你,那是看重樓家的面子,也是你的運氣。別以為事情到此結(jié)束,你得加倍努力服侍陛下,不準(zhǔn)再胡亂結(jié)交外人,尤其是五國之人,離他們遠(yuǎn)遠(yuǎn)的,明白嗎?”
“孩兒明白。有件事情父親應(yīng)該知道?!睒堑A(chǔ)與喬之素商量過,有些話只能由他這個做兒子的來說,大將軍動心之后,喬之素順?biāo)浦邸?p> “什么事?”
“沈并州大概不會回洛陽了?!?p> “嗯?我得到消息說老沈已在路上,再有三四天就能到達(dá)京城。你從哪里得到的消息?”
“沈家五公子給我寫了一封信?!睒堑A(chǔ)將信交出。
樓溫看了一遍,最先注意到末尾一句話,“終南布衣是劉有終嗎?他去了并州?”
“想必如此,父親覺得是劉先生的筆跡嗎?”
樓溫細(xì)看一會,點點頭,又問道:“棋局是什么意思?”
“我與沈五公子約好的暗語,他說‘專守一角按兵不動’,那就是勸說沈牧守成功,留在并州,不會返京?!?p> 樓溫再看一遍信,還給兒子,說道:“把它燒掉?!?p> 樓礎(chǔ)點燃蠟燭,當(dāng)著父親的面將信燒成灰燼。
“樓家子孫過百,其他人加在一起給我的意外,也不如你一個人多。樓礎(chǔ),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戲?”
樓礎(chǔ)拱手道:“孩兒只是廣交朋友,多些消息渠道,別無它意?!?p> 樓溫這次居然沒有發(fā)怒,沉吟半晌,“我對沈家老五不太熟,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孩兒與他只有數(shù)面之緣,以為沈五公子氣度不凡,胸有丘壑,他曾代替皇甫階掌管駐馬門隨從,陛下也比較看重他?!?p> 樓溫?zé)o謂地嗯了一聲,對兒子的判斷不以意,更在乎劉有終的去向,“劉相士自稱附于驥尾,這個‘驥’是老沈還是小沈?”
“劉先生在沈五公子信上附言,想必所附之驥乃是‘小沈’?!?p> 樓溫冷笑一聲,“現(xiàn)在是年輕人出來蹦達(dá)的時候了?一個個連胡子還沒長全,卻將‘天下’掛在嘴上,好像自己本事多大似的。天下是我們打下來的,你們坐享其成不夠,還想重新折騰一遍嗎?”
樓溫越說越怒,騰地站起身,大踏步走來,樓礎(chǔ)一驚,以為又要挨打,樓溫卻從他身邊走過,徑直出帳。
樓礎(chǔ)不明所以,只得等在帳中,反復(fù)思索,覺得自己或許能夠說服父親。
樓溫回來,坐在椅子上喘粗氣,好一會才道:“我派人去迎接老沈,必須要見到本人。老沈若來,小沈就是在撒謊,其心可誅,你也是瞎眼,被人牽著鼻子走。老沈若是不來……”
樓溫半天不往下說,樓礎(chǔ)道:“那就是沈家察覺到什么?!?p> “老沈不會不與我商量……”
“父親曾說過,今天是朋友,明天可能就是敵人……”
“別拿我的話教訓(xùn)我?!睒菧匾簧砣盅b,瞪起眼來比平時更顯威嚴(yán),“等你自己有兒子的時候,拿去教訓(xùn)他吧?!?p> 樓礎(chǔ)閉嘴。
樓溫自語道:“只要進(jìn)入秦州,萬事大吉,老沈若是自尋死路,就由他去。”
樓礎(chǔ)差點要開口,最后關(guān)頭忍住。
“你回去吧,將嘴巴閉嚴(yán),什么都不要做,一切等我的指示,這不是鬧著玩,你太年輕,再歷練幾年,才有資格說三道四?!?p> “是,父親?!?p> 樓礎(chǔ)沒動,樓溫問道:“你還有事?”
“孩兒聽說,蕭國公受朝廷委派掌管軍糧?!?p> “嗯?!睒菧啬樕⒊粒詾樽约褐匦抡栖娭?,蕭國公曹神洗就會離開,沒想到會另有任用。
“管糧自然也要管河,孩兒多嘴,請父親小心在意?!?p> 十萬大軍若是無糧,不出三天就會崩潰,樓溫征戰(zhàn)多年,對這一點最清楚不過,“這么簡單的事情我會想不到?沒關(guān)系,只要到了秦州,我自有辦法擺脫曹神洗?!?p> 一切的關(guān)鍵都在能否率軍抵達(dá)秦州,樓溫對此頗為自信,樓礎(chǔ)心中輕嘆一聲,他還是沒法說服父親,于是告退,徑回洛陽。
樓硬以中軍將軍的身份留在皇城里,給濟(jì)北王當(dāng)副職,共掌宿衛(wèi),這讓他十分得意,對皇帝完全沒有戒備,天還沒黑就開始喝酒,樓礎(chǔ)進(jìn)屋時,樓硬已然半醉,“回來得正好,一塊喝點?!?p> “陛下若是招呼,三哥這個樣子可不行。”
“沒事,陛下今晚出宮,咱們落得清閑?!?p> 樓礎(chǔ)心中一動,上桌給三哥斟酒,“陛下不擔(dān)心梁太傅攔路?”
“所以這次出宮不會大張旗鼓,幾個人而已,外面根本不會有人知道?!?p> 樓礎(chǔ)心中又是一動,笑道:“陛下出宮,三哥被扔在這里,不覺得遺憾嗎?”
“能被陛下帶在身邊,自然是天大的榮耀,可是有時候,還是不參與為好,你知道……”樓硬曖昧地笑笑,勸弟弟喝酒。
“我知道什么?”樓礎(chǔ)沒聽明白。
“雖然你是我親弟弟,有些話也不能對你說?!?p> “皇家的事情,當(dāng)然不能當(dāng)成談資。來,我敬三哥一杯?!?p> 樓礎(chǔ)表現(xiàn)得無所謂,樓硬卻忍不住了,“但父親既然看重你,我不該對你隱瞞,況且你這么大了,馬上就要成親,該懂些人事?!?p> “人事?”
“陛下在外面有那個?!?p> “什么?”
樓硬臉一冷,“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需三哥指教?!?p> “哈哈,你這個樣子,成親當(dāng)晚可怎么辦?”樓硬三次望向門口,三次欲言又止,最后道:“陛下在外面還有‘小宅’?!?p> “小宅?”樓礎(chǔ)終于明白過來,“宮內(nèi)佳麗眾多,陛下還不滿意?”
“肉吃多了還膩呢,陛下偶爾也想嘗嘗別致的小菜?!?p> 樓礎(chǔ)想起第一次隨皇帝夜游時,三哥與皇甫階說過的污言穢語,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那些話皆有所指。
“三哥本事真大,連這種秘密都能打聽出來。”
“秘密?陛下從來沒瞞著我們這些人,‘小宅’就在我們幾家當(dāng)中藏著?!?p> “三哥府上……”
“我府上可沒有,誰讓我娶的人是公主呢?是我的一所外宅,皇甫階、邵君倩就沒那么幸運了,要將自己的家讓出來?!?p> “三哥又見過邵君倩嗎?”
“見過,大家心照不宣,他不說,我也不說,我跟皇甫階常開玩笑,跟邵君倩不行?!?p> “我是說,邵君倩又提起過那件事嗎?”
“哦,沒提起,他代表陛下試探樓家,我總不能當(dāng)眾揭穿,讓陛下難堪不是?”
樓硬喝多了,說出的事情越來越不堪,最后感慨道:“陛下精力過人,怕是天神降世,好在親信之人眾多,分成幾撥,要是一撥人追隨到底,非得累死一大批不可?!?p> 耳中聽著三哥的嘮叨,樓礎(chǔ)覺得眼前又出現(xiàn)一線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