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一切都為了勝利
人老了不止是蜷縮進(jìn)躺椅上，眼看著孫輩糟蹋多年積攢的家具，在跟兒女的互相厭惡中等待生命終結(jié)那么簡單。過往歲月所積累的經(jīng)驗，會使人更容易察覺到一些兆頭，變得敏感。他將窗戶推開了一道縫，看著走遠(yuǎn)的客人，也許是因為太黑的緣故，他們挨得可近了。年輕真好啊，赫伯特只有一半完好的嘴唇略微上揚。就這么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導(dǎo)致了再正常不過的唾液分泌，而未能及時吞咽下去的液體刺激到了他脆弱的氣管。
為了避免客人發(fā)現(xiàn)他的窺視，赫伯特放手讓窗戶回歸原位。他掏出手帕堵住了愈演愈烈的咳嗽。等喉中的風(fēng)暴平靜下來，老法師都懶得去看，隨手將染血的手帕丟進(jìn)了木桶。
身體崩潰的速度超乎想象，能不能活過年底的地母升天節(jié)都是問題，可我還不想，也不能死啊……赫伯特扶著桌子的邊緣坐了回去。像他這樣的情況，有人會說，能活下來就要感恩。哼，好個感恩。讓這些人來嘗嘗十幾年不敢照鏡子的滋味，再說大話也不遲。他拿起放大鏡，繼續(xù)因?qū)W生來訪而中斷的閱讀。
這只是本普通的故事書，以為他沒注意，海倫娜偷瞄過好幾眼，赫伯特不怪她。法師的職業(yè)就是探求知識，需要好奇的天性。老法師拿起滴管，吸滿了碗中的藥劑。感謝海倫娜做了這么多的材料，省掉了他的麻煩。
赫伯特?fù)P起頭，將玻璃器皿中混濁的液體全部滴入了眼睛。用過很多次了，他并不覺得很難受，眨眼只是為了確保吸收。他拿起放大鏡對準(zhǔn)書本，念出了教給海倫娜的咒語，只是在末尾加上了幾個音節(jié)。
書頁上的字母不見，被類似于高等精靈的文字，但又截然不同的某種語言取而代之。一本黑暗精靈編撰的惡魔學(xué)著作，顯出了它的真身。
必要的道具，一字不差的咒語，在那個宗教狂權(quán)力無限膨脹的黑暗年代，法師就用這種伎倆騙過了教會，保存了珍貴的典籍。他真心實意的想教給自己的學(xué)生，知識的價值在于傳播而非私藏。但是……赫伯特?fù)u搖頭，翻到了下一頁。
年輕一代的法師沒經(jīng)歷過，便沒有切膚之痛。怎么可能會明白知識并無黑白，只有分類的道理。
所以他不能，也不敢，只希望終有一日能把這些知識傳承下去，前提是自己能活到那一天。赫伯特又翻回了上一頁，老去的生命和殘破的軀體都是記憶力的大敵，但凡讀到了書上關(guān)于施法的環(huán)節(jié)，只能反復(fù)的看。
雖說故意找了些又老又笨的傭人，但他仍然不敢冒險做筆記，這些內(nèi)容泄露出去一星半點，連穿黑袍的待遇都不用想。
這就是我為魔法付出的代價吧，赫伯特集中精神，逐字逐句的默讀著書上記載的咒文。
被海倫娜利用魔法看了個遍，又得到了赫伯特的親口保證，他心情放松了很多。原來不是被惡魔附身，只是有點精神緊張。長年累月戰(zhàn)火不斷，對抗的又大多是些非人之物，像他這樣的人全國多了去了。
隨便哪個酒館，都能找出一堆，沒準(zhǔn)有幾個還是殘廢的。
他只是在戰(zhàn)場上受了傷，導(dǎo)致神志不清說話怪腔怪調(diào)，再順手把敵人消滅了而已，比起那些殺了一家子，又自殺的老兵好多了。睿智如海倫娜大小姐，當(dāng)然是能理解的，何況她替他瞞了下來，無形中便成了同謀。
大小姐需要他，當(dāng)然不是那種需要啦……他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所以當(dāng)海倫娜多此一舉的專門指出時，里昂覺得受到了冒犯。
“里昂……呃，伍德先生。”海倫娜停下不走了，再往前幾十步便能離開這個月光都難以進(jìn)入的無名巷道。聽聲音，公爵家的保鏢早等在了外面，他們一定很無聊，才對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笑話有那么強的反應(yīng)。
“恩？小姐。”里昂能從海倫娜的稱呼中感到那種刻意保持距離的努力，兩人相處的這段時間，海倫娜身上時時刻刻重復(fù)著同樣的行為模式。
世家大族的成員無論男女，都有類似的做法，出身算不得高尚的里昂見怪不怪，早習(xí)慣了。
“我對你很有信心。”海倫娜仰起臉直視他的眼睛，因為昏暗無光的緣故，出于女性的本能她靠的很近。她的味道真好聞，是哪一種香水呢？玩弄女人的過往經(jīng)歷，讓他總是克制不住評頭論足的習(xí)慣。
“謝謝你。”沒頭沒腦的話，里昂不知該如何回答。
“也對你的經(jīng)歷很感興趣……”海倫娜似乎在斟酌用詞，眼見里昂的臉色都變了，大小姐也就沒繼續(xù)說下去，“我們一定要打敗瑞克公爵，贏得勝利。”
“已經(jīng)很晚了，早點休息吧。請容我告退，伍德先生?！贝笮〗戕D(zhuǎn)過身，在巷道外驚起了一連串忙亂的腳步和問好。
他站著沒動，里昂得為海倫娜的名譽著想，何況大小姐最后那句話也毀了他的好心情。地獄中的經(jīng)歷始終模糊不清，他遺忘了太多的事，鬼知道海倫娜看到了什么。她在威脅我嗎？里昂覺得自己成了那碗干癟的蘑菇，被海倫娜切成一塊一塊，再搗的粉身碎骨。
第二天上午他就去了皇宮，本意只是想向皇帝辭行。軍團(tuán)剛拿下了奧古斯特公爵領(lǐng)，離結(jié)束戰(zhàn)爭還早得很，他沒有悠閑的資格。
圍繞圣喬治雕像所修筑的廣場一如既往的熱鬧。小販穿梭于來往的人群中叫賣著熱食，牧師帶著修女兜售免罪符和新配好的藥劑，腰上掛著劍的男人都會買上一點。不時跑過幾對追逐調(diào)笑的青年男女，顯示著戰(zhàn)爭的陰霾還未影響到都城。一位初出茅廬的歌手賣力的撥弄著魯特琴，腳下的軟帽里卻沒多少硬幣。
歌手發(fā)現(xiàn)了里昂，激動的漲紅了臉。大英雄壓低了帽子，丟下一枚銀幣匆匆離去。他走的太快，險些撞到一架馬車。
“你不知道看路的嗎?。俊避嚪虻牡蹏Z說的不太好，人來人往的都城街頭也令他格外緊張，到后面干脆就用上了其他的語言。
湊巧遇到了同鄉(xiāng)，里昂也改用大公國的方言向車夫道歉。
“里昂？”車廂里傳來了驚喜的叫聲，馬車門被推開了。
大公國的姑娘行事不同于帝國的淑女，葉蓮娜根本不顧忌周圍人探詢的目光，一下就撞進(jìn)了里昂的懷里。
伊萬諾夫市長的女兒是來找援兵的，等稍后進(jìn)到皇宮，葉蓮娜平復(fù)了激動的心情，跟他做了解釋。北境蠻族的攻勢非常兇猛，羅曼諾夫大公已對全體貴族發(fā)出了召集令?？扇~蓮娜家只有父親一個男人，她下面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妹妹。
苦于沒合適的人選能領(lǐng)著家兵去服役，她只能來帝國雇些認(rèn)錢的壯士了。說到最后，葉蓮娜大膽的握住了里昂的手，問他愿不愿意代表自家出戰(zhàn)。
這幾乎等同于求婚，就算葉蓮娜作風(fēng)豪放，也羞怯的低下了頭。葉蓮娜長得漂亮，一頭金色的長發(fā)分外亮眼，又因為自幼舞刀弄劍的緣故，身材異常勻稱。
遠(yuǎn)走高飛，從這惱人的現(xiàn)實中脫身，回家鄉(xiāng)吧……里昂動搖了，如果不是遇到了首相，他將會怎樣去應(yīng)對，連自己都不知道。
友邦的朋友遠(yuǎn)道而來，自然要去面見皇帝，這是基本的禮貌，首相支走了葉蓮娜。市長女兒不甘心的一步三回頭，用嘴型說：“我等著你?！?p> “北方女人，哈？”兩人的談話首相顯然是聽到了不少。
里昂聳聳肩，算作回答。比起感情細(xì)膩的克里斯蒂娜，聰明過頭的艾米莉，以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海倫娜……的確是這位心思單純的同鄉(xiāng)更好處些。
一切要是這么簡單就好了。
他陪首相禮貌性的閑聊了會，便告辭去了趟元帥的辦公室。戰(zhàn)爭還在打，而且看起來他非贏不可。
海倫娜的眼睛閃著金光，看穿了他的靈魂。
海倫娜站在陰影里，說對他的經(jīng)歷很感興趣。
“我們一定要打敗瑞克公爵……”她強調(diào)了“我們”，還用了“一定”這個強勢的字眼。
打個勝仗，讓維克托家的大小姐見鬼去吧！對自己在地獄里的經(jīng)歷做賊心虛的里昂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