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陳家山叫過來一問，就見他皺起了眉頭。
“幾十年沒有來往了，怎么今天突然想起來問他呢？”
話雖然這樣說，陳家山還是將尚寶舟的情況詳細介紹了一遍。
因為他知道，自從那場大病以后，老父親將從前許多事情都忘記了。而這個尚寶舟是陳家一個繞不過去的人物，必須要跟老爺子說清楚，忘了也要讓他重新記起來。
尚寶舟是陳家的姻親。老爺子唯一的一個妹妹嫁給了他。
這樣的至親，本來是應(yīng)該相互幫扶，相互提攜的，卻因為早年的一些事情，兩家搞得形同陌路，再也沒有往來。
就是耀陽和耀明病好這樣的大喜事，尚家也沒有派個人過來問一問，慶賀一下?？梢妰杉曳e怨有多深。
聽了陳家山的講述，陳陽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個妹妹。
“她叫什么名字？還在不在？”
“那場病還真是厲害啊，竟然讓老父親將姑媽都忘記了。”
陳家山心中無限感慨，嘴上卻輕描淡寫地道：“如果文秀姑媽還在，我們兩家又何至于幾十年不說話。”
原來“自己”的妹妹名叫陳文秀，已經(jīng)不在了。
“她走了多少年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陳陽感到一陣心酸。陳文秀畢竟是這具軀體唯一的親妹妹啊。
“有30多年了吧?！?p> 陳家山回答完老父親的提問，趕緊把話題岔開，免得他傷心：“爸，我看你近段時間經(jīng)常去古玩一條街淘古玩，是不是因為這個想起了寶舟姑父。”
雖然尚家和陳家不對付，陳家山提起尚寶舟，還是要尊稱一聲姑父的，畢竟輩分在那里擺著。
“淘古玩怎么就想起了尚寶舟呢？”陳陽不解。
“看來您真是將寶舟姑父一家所有的事情都忘光了?！标惣疑降溃骸皩氈酃酶讣依锸亲龉磐嫔獾?，開著一間燕津最有名的古玩店，叫做‘寶文齋’?！?p> 原來如此。
“那我去了古玩市場多次，怎么沒看見寶文齋呢？”
“古玩一條街上都是些低檔貨。撿漏這種事情從前有，現(xiàn)在幾乎不可能發(fā)生了。好東西都在姑父這樣的收藏家手里捏著呢。寶文齋不在古玩一條街，甚至也不臨街，就一棟別墅。里面吃喝玩樂都有，進去都免費。就是一般人進不去，進去的都是燕津古玩界的大佬。”
“寶文齋的名氣，就是在江南省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标惣疑阶詈髲娬{(diào)了這么一句。
“那我們兩家是怎么疏遠的呢？”
既然問了，索性問個明白。
“這個事情，說起來是一本糊涂賬。”
據(jù)陳家山說，尚寶舟出身于地主家庭，年輕時很苦，卻很樂觀。陳文秀愛他這個人，就飛蛾撲火一般嫁給了他，無怨無悔地陪他吃了一輩子的苦。等到尚寶舟發(fā)跡的時候，陳文秀卻已經(jīng)不在了。
因為出身的關(guān)系，尚寶舟一生癡愛古玩，尤其愛字畫，一旦見了好的字畫，就千方百計要買回來。家中本來就不富裕，因此常常弄得揭不開鍋。
陳文秀是個賢惠的女人，丈夫喜好這個，她也只有默默支持。家中沒有錢，就拼著自己身體，什么繁重的活兒都去干。
久而久之身體就落下了病根，三天兩頭就要吃藥，卻為了省錢，能少吃藥就少吃藥，甚至硬撐住不吃。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按理說尚寶舟該收斂些了?？墒撬?，仍然沉迷字畫，有點錢就拿去買字畫，連妻子的病也顧不上。
陳文秀一直默默忍耐，有一天實在忍不住，就漏了一點口風(fēng)出來，傳到了陳陽耳中。陳陽那時也是年輕氣盛，得知妹妹嫁到尚寶舟家，不但沒有享一點福，還落下了一身病，就跑到尚寶舟家中把他暴打一頓，還把他所有收藏的古玩字畫都找出來賤賣了。賣出的錢貼補家用，給妹妹看病。
尚寶舟被打了倒沒有什么，那些字畫可是他的命根子。沒了字畫他的半條命也就沒了，躺在床上足足三個月起不來。從此就和陳陽結(jié)下了冤仇。
等到能夠下床的時候，尚寶舟也想通了，在這個年代，字畫不養(yǎng)人，人也養(yǎng)不了字畫。從此收起了那顆風(fēng)雅之心，一心一意和妻子過日子。卻和陳陽一家斷絕了來往。
陳文秀也因此度過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一直到1982年，尚寶舟也51歲了，家中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兒，17歲，小的是兒子，15歲。因為尚寶舟32歲才等到陳文秀這樣不顧一切的女人肯嫁給他，所以孩子年齡小。
家中也還是窮。種田打零工沒有出路啊。
少數(shù)人手中倒是有了錢，有錢就要講生活質(zhì)量。字畫又開始流行起來，有人靠倒騰字畫發(fā)了財。尚寶舟心動了，他一生的長處就在于此，原先買字畫是為了欣賞，現(xiàn)在他想憑借自己的眼力在字畫上發(fā)家致富。
把這個意思跟妻子一說，陳文秀就很擔(dān)心，她想起了從前吃過的苦。尚寶舟拍著胸脯說現(xiàn)在不一樣了。從前買字畫是為了收藏，現(xiàn)在買字畫是為了倒騰掙錢，讓陳文秀支持他。
陳文秀一生順從丈夫慣了，就把所有的積蓄都給了尚寶舟，其實也沒有多少錢。
尚寶舟拿著錢就四處去找古玩字畫?？墒撬肺陡?，尋常東西也入不了他法眼。跑了大半年一單生意也沒有開張。直到有一天在鄉(xiāng)間見到了一幅畫。
聽到這里，陳陽警覺起來，問道：“那是一幅什么畫？”
陳家山道：“具體是什么畫我也不知道，聽說是畫在布上的，上面有一個老翁釣魚。對了，這話還是你從前告訴我的。”
陳陽心中基本肯定這幅畫就是《寒江獨釣》了，便道：“你再講?！?p> 陳家山就繼續(xù)講述下去。
尚寶舟見了那幅畫就要買?？赡墚嫷闹魅艘仓肋@畫有來頭，把價錢開得挺高的。其實說價錢高也是相對于那個年代的購買力而言的，絕對數(shù)字并不高。
總之尚寶舟把身上所有錢拿出來都不夠，只好回家叫妻子去借貸。陳文秀能到哪里去借？只好偷偷問自己的哥哥陳陽。
唯一的親妹妹開口了，這錢能不借的？陳陽也沒有問她拿錢去干什么，就借了。
尚寶舟拿著錢就去買了畫。買回家后將消息一放出來，就有人上門看畫，看了后就出高價求購。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尚寶舟愛畫的脾氣又發(fā)作了，舍不得賣。陳文秀也沒有辦法，只得跟他說清，錢是從哥哥陳陽那里借的，說好一個月后就還。
這個暴脾氣的大舅哥的錢可不能久欠。尚寶舟就答應(yīng)將畫賣掉，只是還想欣賞幾天，反正還有半個月的還款時間嘛。畫在家中放了幾天，在一個晚上被人偷走了。
陳文秀哭得死去活來，沒有辦法，只得將實情告訴了哥哥，要哥哥寬限幾天。
那時陳陽也50多歲了，還是性烈如火，沖過去就將尚寶舟暴揍了一頓。
尚寶舟在床上躺了幾天，起來后就四處去借貸，將大舅哥的錢還了。從此兩家徹底斷絕關(guān)系。連陳文秀也再不敢像從前那樣偷偷摸摸地同哥哥家往來。
話說到這里，陳家山的講述就結(jié)束了。
陳陽就明白，這畫是不能輕易送出去的了。因為當(dāng)初這副《寒江獨釣》可是被偷走的啊。陳陽要把它拿出來，那盜賊是誰呢？到時候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