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家

　　“你說什么？”滾燙的茶水濺出兩滴，君陳氏打翻了茶盞。

　　陳幺匍匐在地上，茶水打在臉上也不敢擦。

　　“來人說的是君大小姐，還給了折念師太的手信為證?！?p>　　“她算個屁小姐，一個破落戶短命臭婆娘的下賤娃子也能稱小姐?！本愂蠂?yán)厲的眼里裝滿不屑，還真是個貪婪不要臉的賤貨，和她娘一個德行。既然她自己找上門來，還省去她找人的麻煩。

　　“去把人帶進(jìn)來，把落英閣的院子撥給她。今天就不用來請安了?！?p>　　陳幺恭恭敬敬領(lǐng)命出去腰板終于能挺直了。兩個月前派人到折檀庵接人是他的差事。派去的小子不懂事，在山底下多喝幾杯就把老底給交代了。

　　成安君家的小姐不愿意嫁無所事事的紈绔子，派他來接從小養(yǎng)在折檀庵的大小姐。

　　鄉(xiāng)野的酒烈，去的人在山腳下耽擱了一天。第二日上山，庵里的尼姑告知，君小姐連夜走了。

　　放走了替親的大小姐，他最近的日子不大好過。

　　還好還好，這君大小姐也是個笨的，都逃了又巴巴的自己尋上門來。

　　一個穿灰布衣裳的婆子將君拂顏領(lǐng)到一處院子，拿兩只混濁的眼睛鄙夷她們一眼，指著破落的門窗：“這是你們的屋子?！蹦┝烁芪辽袼频奶娱_。

　　敗落的院子雜草叢生，沒有落英繽紛只有哀草凄凄。膝蓋高的枯草間一條褐色花斑蛇悠哉悠哉的竄過，似乎沒想到這里還有人來，快速的溜進(jìn)草叢。

　　白芍紅了眼眶，這里比折檀庵還敗落。前頭的院子富麗堂皇，處處透著富貴氣息。到她們這兒連人都不愿意進(jìn)，跟荒山野嶺沒兩樣。

　　“小姐，我們回去吧！”她們有濟(jì)世堂的供給，折檀山上遍地的藥材，餓不著她們，才不要來這里受人白眼。

　　李嬸子躲在門后見引路的婆子走遠(yuǎn)，拖出事先藏好的工具進(jìn)了院子。

　　“小姐可算回來了，老夫人天天念叨著你呢？”她紅著眼抹了把眼淚。

　　李嬸子是個三十左右的婦人，君拂顏死去的娘的貼身丫鬟，君母死后就一直照顧著同樣不受人待見的君老夫人。

　　三人一直忙到天黑才劈出一間屋子。李嬸子回君老夫人處，白芍拿出事先備好的干糧充饑。墊墊肚子，一邊抹眼淚一邊去睡了。

　　君拂顏細(xì)捋這些日子收來的消息。

　　首先，她確實(shí)是君家名副其實(shí)的大小姐，但不是現(xiàn)在君家的當(dāng)家主母所生。她的父親君誠明在中舉后娶了外調(diào)在成安為縣令的陳家女，君拂顏的生母身懷六甲，加上君老夫人極力反對，她的母親才沒被休。她的生母在生下她后不久就郁郁寡歡，撒手人寰。

　　君陳氏堂堂名門貴女以貴妾身分入君府。貴妾貴妾說到底還是妾。這成了陳氏多年來心頭的一根刺。所以在君拂顏生母死后三日，未滿周歲的君拂顏就被送入折檀庵。

　　第二，她再次回到君家只不過是替親的物品。結(jié)親的對象是江州府鹽運(yùn)使司運(yùn)同家大公子，這李盛文按被輩分排理應(yīng)叫君李氏一聲姨母。但李家和君家結(jié)親卻不是因?yàn)樗^的親上加親，各有所圖罷了。

　　李盛文寵妾滅妻，原配也是個心高氣傲的，鬧著要一紙休書再上姑嫂廟當(dāng)姑子，死活不愿意留在李家。李家人當(dāng)然不同意，李少夫人拿了條腰帶把自己勒死在屋里。又一說是小妾差了人把原配給掐死在屋里。這事卻無從考證。

　　原本將那受寵的小妾抬了正室，這事也就了了，可李家當(dāng)家人是萬萬不會讓個青樓女子當(dāng)兒媳的，玩可以抬正免談。李盛文也覺得妻不如妾，好好的小妾成了妻子就不好玩了。是以李家開始張羅著續(xù)弦的事。

　　前頭死了一位，就算他家富貴權(quán)勢滔天，愛惜女兒的人家也不愿意讓女兒受罪。嫡女沒有，庶女人家看不上。君誠明在成安縣令上一待五年，再不調(diào)動一輩子可能就到這兒了。君陳氏當(dāng)然不會同意。一個謀人一個圖利，沾親帶故的兩府人家打著親上加親的幌子各懷鬼胎。

　　君陳氏的手段李夫人是知道的，有其母必有其女，但凡君拂悅學(xué)了一星半點(diǎn)，李盛文就有收心的可能。對君家來說，要嫁的當(dāng)然不是掌上明珠君拂悅，他們要娶的是折檀庵里的君大小姐。君陳氏也沒詐他們，君拂顏確確實(shí)實(shí)是君家的種，年齡在幾個孩子中是最大的，要娶君家大小姐當(dāng)然是娶君拂顏。

　　一宿無話，天微亮。門被拍的噼啪響。

　　馬婆子敲了半天沒人應(yīng)，心里暗暗罵：果然鄉(xiāng)野丫頭，都什么時辰了還在睡。

　　她也是倒霉，前兩日多喝了兩杯，見大家伙兒都在嘲笑陳總管辦事不利被夫人罰了，她也嘴欠的湊上幾句。被陳總管抓了個正著，分了這個苦差事。管這破破爛爛的落英閣，給半個主子都不算的丫頭當(dāng)奴才能有什么前途。

　　都是這臭丫頭惹的禍，走了還回來。讓她在彩明樓的差事都丟了。

　　越想越氣，抬起腳來踹了一腳。

　　年久失修的門板晃了晃，她也不管，反正踹壞了讓她們受凍才好，錨足力氣抬腿。門突然開了，用的力太大一時收不回，癩蛤蟆似的趴在地上。

　　君拂顏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嬤嬤一大早行這么大禮，拂顏收下了。”

　　“死丫頭，下賤女人的下賤種子也配讓我給你行禮?！瘪R嬤嬤摔疼了腳，把上頭交待的話也拋到腦后，指著白芍罵：“小賤人，還愣著做什么，快來扶我一把?！?p>　　白芍也不惱，笑嘻嘻的過去扶起她，只是被她碰過的地方一陣撓癢。

　　“你是不是對我用東西了？怎么這么癢?！瘪R嬤嬤撓得皮發(fā)紅，只覺得越來越癢。

　　白芍笑呵呵的湊上前來看，“嬤嬤怕是說笑了，我哪有什么東西。”說著伸出白凈的手?jǐn)傇谒媲?，又指了指墻壁上一只正結(jié)網(wǎng)的蜘蛛，“這里臟東西多，我和小姐兩人也收拾不完。”

　　馬婆子自認(rèn)倒霉，這落英閣十來年沒人住，不干凈的東西多了去了。

　　“走吧，夫人已經(jīng)在等了。”

　　在她轉(zhuǎn)身時，白芍沖君拂顏擺了個笑臉。驚呼：“??！，有蛇！”

　　“在哪？在哪？”馬婆子慌的跳腳，蛇可不是什么好東西。四處張望一番，緊盯著白芍。

　　白芍哆哆嗦嗦的指著院子草叢最密處：“才躥了進(jìn)去，嬤嬤你去看看?！?p>　　“不去，別耽擱了。讓夫人等久了有你好看的?！蹦遣輩沧阌邪肴烁?，她傻了才往里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