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蓮見賈珠呆了,心內(nèi)酸楚,嘆息了一聲,從賈珠手中拉出自己的衣袖,沖他行了個女兒家的福身禮,便轉(zhuǎn)身往屋外走去。
此時,王夫人卻帶了人急匆匆趕了過來,她顧不上問院中的知風賈珠如何了,便開了門一頭扎進東廂房內(nèi)。
“珠兒,你可還好?”
王夫人開門進來,也顧不得去避葉家大爺?shù)南樱瑥街背Z珠走去,拉著他的手開始問候。
待抬眼看見賈珠滿臉是淚,王夫人心中詫異,這才回過神來,開始疑惑賈珠和葉家大爺關著門在屋內(nèi)哭什么?
賈珠此刻七情翻涌、五內(nèi)俱焚,待瞧見自己母親焦急關切的眼神,他便想也不想,跪下磕頭道:“母親,孩兒不孝,今夜竟是犯下了大罪過!”
王夫人扶著賈珠胳膊,急道:“什么大罪過?不過是孩子們斗氣罷了!縱打了幾下,值當?shù)萌绱??葉家大爺,可是你仍舊委屈不平?你同嬸子我說,我叫人給你做主,你莫要難為我們珠兒!”
王夫人以為是葉蓮仍舊氣不平,言語難為了賈珠。
“母親!不是葉小姐難為孩兒,是孩兒,孩兒輕薄了葉小姐!”
“哈?”
王夫人緊緊攥住賈珠的胳膊,叫他說得糊涂了起來:“什么葉小姐?什么輕???你這,胡說什么!”
葉蓮不想賈珠竟做此舉,萬般無奈化成長嘆,站在一旁給王夫人福身道:“凡此種種,皆是誤會!還請賈公子慎言。今夜之事,萬望到此為止。驚擾了夫人,還請夫人寬宥,待來日小女再親來給夫人請罪?!?p> 葉蓮說著就更加急著要退出去,她心中隱隱覺察出王夫人來得蹊蹺。
這時,卻聽外頭白管事家的喊道:“錢夫人,您怎地又回來了?”
葉蓮眼瞳緊縮,心中暗道:“壞了!”
外頭錢氏并未答話,而是款步進了屋來。
她看著葉蓮,滿面驚疑不定,又向王夫人道:“王家妹妹,你使人喚我來,便為了此事么?”
王夫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連說并未喊她回來。
兩人互瞪著眼睛看著,又看看一旁的賈珠、葉蓮。
須臾,王夫人怨毒地看了一眼葉蓮,自以為想明白了此中關節(jié)。
她一指葉蓮道:“好個心機手段!只是我們再犯不著替人家教女兒。你家葉老太仍在堂屋,煩請葉小姐同我們走一趟,去找那該教你、能教你的人!”
王夫人說完再不看一臉血紅的葉蓮,反攜了錢氏的手歉意滿滿說:“叫錢姐姐看笑話了。姐姐還請放心,這事,待我稟明了老太太,定給姐姐一個交待?!?p> 賈珠跪在地上,剛才的沖動褪去,此刻他也覺出了事情不對。
“母親!是我對不住葉小姐!她何其無辜?”
賈珠這話一出口,王夫人愈發(fā)氣得發(fā)暈,她冷哼了一聲,便風風火火帶人到了賈母處,這才有了一照面便向葉老夫人問罪一事。
賈母聽王夫人講了事情經(jīng)過,沉吟一刻問道。
“珠兒呢?”
“那個不孝的……我叫人跟著,仍送他去了外院。”
賈母不語。
葉老夫人自問葉蓮不是那等沒規(guī)矩的孩子,便只拉了賈母的袖子,可憐巴巴問著:“六妹妹,能否叫我家大姐兒進來,你親問問她?”
王夫人接言道:“正是要當著大家的面,叫葉老太太親自問問,省得過后又說咱們仗勢欺人。”
賈母抬手止住王夫人,叫人請葉小姐進來回話。
葉蓮忍痛,一瘸一拐進來屋內(nèi),規(guī)規(guī)矩矩給諸位行了禮,又給賈母告了個罪,便近前來,跪在地上,握住葉老夫人的手笑說:“籟籟,你這會子怎樣了?可是又嚇得哭了一場?是孫女不孝,孫女給你賠罪!”
葉老夫人一句話也說不出,哆嗦著淚流滿面。
葉蓮回頭問可人借了條帕子,給葉老夫人擦了淚,方才退后幾步,筆直地跪在了賈母、王夫人面前回話。
“史老太君慈和仁善,蓮每每聽祖母提起便心中感念不盡。今日又煩老太君為我費心,蓮無以為報!”
葉蓮說著,給賈母實在磕了幾個頭。
可人忙上前扶起她,葉蓮仍舊跪著,又向王夫人說:“夫人對蓮誤會,實屬應當。是蓮男裝示人,逾禮在先,這才帶累貴公子不知而過。夫人還請責罰于我。只是家祖母年高,可否容蓮先送祖母歸家,再來領夫人的罰?”
王夫人冷眼瞧著她,并不答話。
“葉家大姐兒,我只問你,今日種種,可是意外?”
賈母看著葉蓮,冷聲問道。
“始于意外,但不終于意外?!?p> 葉蓮平靜答道。
眾人聞言皆不解。
“還請老太君明察。腳傷實是意外,打架實是意外。但自白管事家的帶賈公子進來廂房,再有兩位夫人前后腳跟來之事,恕我大膽推斷,便都不是意外。”
王夫人此刻冷哼了一聲沖葉老夫人道:“聽說尊府同那白家倒頗有淵源。”
葉老夫人漲紅了臉,欲待辯解又不知從何辯起。
“叫白管事家的來。不是什么大事。孩子們不知事玩鬧得過了,咱們大人們坐一起說個明白,揭了過去便罷了?!?p> 看了看站在那里冷眼旁觀的錢夫人,賈母不得不叫人來問個明白,替賈珠瀝清干系。
賈母又悄聲吩咐賴大娘去尋賈珠問個究竟。
白管事家的進了屋來,低頭不敢看王夫人,只回賈母的問話。
“神天菩薩!珠大爺如何去了東廂房我并不知啊,知風小子的話如何能信?至于和珠大爺說破大姐兒身份,實在是情勢所逼,我是賈家的奴才,哪里有幫著外人欺瞞自己主子的道理?那葉家大姐兒的身份,我不敢瞞著大爺!老太太您是知道的,我早就叫小丫鬟去告知您了。我若有何壞心,如何敢去告訴了老太太?至于后頭那叫太太的婆子,確是我使喚的,我是瞧著珠大爺和大姐兒獨處實在不合禮,想叫夫人過來帶大爺離開。再后頭叫李家夫人的小丫頭,我卻不知是哪個作的鬼。這殺千刀的,竟推到我身上!”
白管事家的賭咒發(fā)誓,幾句話便推了個身干肉凈。
她虛虛實實,心中咬定錢氏認不得自己的小丫鬟,這會子又不能滿府認人去。
王夫人聽了,倒信了她多半,心中愈發(fā)認定今夜之事,皆是葉蓮一手策劃:怕是自男裝接近賈珠開始,那葉蓮就一步步謀劃好了的。先是傷了腳,引得珠兒親近幫扶了她,再叫義哥兒看見誤會了,接著又裝模作樣不叫大夫診治,暗地里卻使喚白家的請了賈珠來,更膽大包天遣人叫了自己和李家夫人,好叫這丑事傳開,逼得珠兒不得不要了她……
王夫人越想越氣,瞪著地上跪著的白管事家的指桑罵槐道:“紅口白牙的,在老太太和我跟前兒你就敢這樣嘬牙花子,打量我不知道你們的臟心歪肚腸?你也不要在這里撞天屈,你們哪個也摘不干凈!我通共一個珠兒,難不成竟成了你們這起子寡廉鮮恥賤蹄子往上攀的臺盤子了?好不好的,叫人撕了你的嘴,看你是認也不認!”
白管事家的磕頭如搗蒜,但嘴里咬死了“冤枉”,“不知”。
白家在金陵榮國府雖說守空宅沒甚出息,但也一向天高皇帝遠,無法無天慣了的,倒養(yǎng)得這白大娘膽大包天、從無忌憚。
再兼利令智昏,她將賈珠葉蓮關在廂房內(nèi),原意是叫王夫人來”捉奸”,又行下更險一著卻是叫人喚來了錢氏。
白管事家的倒也不怕,憑她什么“前氏后氏”,再不會為了葉蓮和賈府悔婚。
這樣干干脆脆把布揭開,老太太、太太反倒再沒法子遮羞。
這事,不成也會成!
不說白管事家的小心思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只說錢夫人在一旁默默看了個整出,心頭又氣又嘆。
“打著燈籠都難找的東床,怎就惹上了這樣厲害的賤人?”
錢氏只覺得那葉蓮簡直不是一般的狐貍精,這道行沒有千年也有八百!
賴大娘此時從賈珠處回轉(zhuǎn),同賈母避開人,單在正屋回話。
“珠大爺說,他敢拿性命擔保,那葉家大姐兒著實無辜,要老太太信大姐兒的。爺又替大姐兒求情,還說……還說他要進來求老太太給他和大姐兒做主?!?p> 賈母聽了失笑,問賴大娘:“珠兒果真這樣說?”
賴大娘點頭,又道:“珠大爺說,他不知情時,曾言語輕薄了大姐兒,還,拿手扶了大姐兒。還請老太太平了太太的氣,可憐可憐他,莫陷他于不義?!?p> 賈母聽得又氣又笑,連聲道:“你去,去把他的話原樣講給葉家大姐兒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要陷他于不義!連人家的脾性都沒摸清楚,就要我做主了。我做得了哪個的主?他真當那葉家大姐兒是和他一樣讀書讀迂了的,被人瞧了一眼就要跳河的活牌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