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那少年倒還磊落,快人快語答了話。因當(dāng)日二子出錢安葬了巧兒姑娘,他對二子抱有深深地謝意。
二子聽他認(rèn)罪,心頭重石首先放了下來,又接著道:“唉,世人皆冤,何止一人?那王家公子幾人不幸感染了風(fēng)寒,你便趁機換藥,嫁禍給我?guī)熜郑瑢嵲谑歉?,高的很啊,”說到這里,不免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無不遺憾的道,“人在做,天在看,他幾人造下罪孽,老天爺畢竟也沒放過他們,你嫁禍給我?guī)熜?,我?guī)熜纸K究會得還清白,這邊是人間正道啊?!?p> 那少年聞言,輕蔑地笑了笑,道:“小神僧也太高看老天爺了,哪有什么人間正道?唉,這老天爺啊,任我平日里多么虔誠,他卻從沒關(guān)照過我。你當(dāng)那幾個雜碎為何會感染風(fēng)寒?哈哈,還不是得我自己動手。受了風(fēng)寒當(dāng)然要用藥了,他那小廝說正有好藥,也省去了我好多的功夫,靈泉寺里傳下來的圣藥啊,你解救世人,卻為何沒能救救我可憐的巧兒啊?我沒本事阻止那幾個雜碎,卻只好舍死,為我的巧兒報仇了。”
說到巧兒姑娘,他便再也忍不住,嗚嗚咽咽哭了起來,不一會兒忽的眼放寒光,直愣愣盯著眼前一眾錦衣仕紳,嫌惡地道:“陳家?guī)讉€雜碎輸了人,自然也是要報仇的,嘿,卻都是沒卵子的,通氣散能起個什么勁,我是藥鋪的學(xué)徒,自然知道砒霜才是最見效的,小神僧,你說是不是?”
“嗯,沒錯沒錯。你先勸王公子用我?guī)熜珠_的藥,打算趁機換砒霜害命,哪里知曉陳家公子也起了類似的心思,你便想著嫁禍于人,不過,小僧有些不明白的地方,還請施主開解?”
“小神僧請說便是?!?p> “你這計謀天衣無縫,最初連我都以為,陳家?guī)孜还雍α送豕拥热说男悦?,卻不知你為何突然這般心急,害死老鴇子漏了馬腳?”
二子話音一落,便見那少年臉色一暗,嘆氣道:“巧兒都死了,我還等什么,這位陳大人不是想法設(shè)法的在抹掉痕跡嗎?”他邊說邊指著陳中敏,自嘲地笑了笑,續(xù)道,“我和巧兒相識于少年,她是青樓里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我只是藥鋪里小小的藥童,我們兩好上了,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會想到。一個姐兒居然和小伙計好上了,小神僧,你說這是不是前生的緣分?”
二子無奈答了聲是,又聽他接著笑了笑,道,“我們兩就這樣偷偷摸摸的好上了,細(xì)下算來,也有好多年了。這么多年苦日子,我們熬啊熬,終于頭兩月,她已存夠了贖身的銀子,而我的技藝也得到了師父的認(rèn)可,可以出師了。唉,那時我們想啊,找個誰也不認(rèn)識的地方,從新開始,與子攜手,與子同老。哪知道,哪知道?”
他越說口氣越加暴躁癲狂,又帶了哭腔,“那可惡的老鴇子認(rèn)錢不認(rèn)人,害巧兒丟了清白。其實,這些,我都是不在乎的,我的巧兒啊,她是最善良的姑娘,雖然她遭受了太多的苦難和折磨,但在我心里,她依然是最完美的,但她為什么想不開呢?小神僧,你說為什么巧兒要自殺呢?”
聽著他又一個問題拋出,二子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岔開話題,“是了,巧兒姑娘一死,你也沒了活下來的心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你自然也不會獨活的,所以當(dāng)夜便下了藥,害死了老鴇子?!?p> “不錯,那老鴇子最是貪財,我在銀子上抹了迷魂香,無色無味,好得很嘞。老鴇子死了,那么,就只剩下陳家?guī)讉€雜碎了,我知道老鴇子一死,陳家必定加大防備,所以早兩天便賣身為奴,入了陳府。嘿,今日雖嚴(yán),但又怎么可能沒有紕漏呢?他防得了今日又如何防得了頭幾日呢?”
二子指著王寶予,詫異的問道:“你早已在這位公子身上下毒不成?”
“不錯,本來這毒不至于今日便要引發(fā)的。但太守大人好計謀,他明日便要急急回郡上,同時也要帶走幾位公子。哈,要是他們?nèi)チ丝ど?,哪里還有我下手的機會?索性今夜便來個一了百了,萬事皆休,陳大人,你說好不好?”
陳中敏黑著一張臉,原以為一切在自己算計之中,卻不知早已被套在甕中,眾目睽睽之下,他哪里好回話,只嘿了一聲,似乎在說佩服佩服。
但二子卻搖了搖頭,笑道:“錯了錯了,你以為這位公子便是害巧兒姑娘的人之一嗎?”
“難道不是嗎?他最受兩位陳老爺器重,哼,難道不是陳家的公子嗎?幾個雜碎不是住在一處,一同出手難免露出行跡,嘿,我只好對這位最受愛護的小公子出手了。小神僧,你出錢讓巧兒體面地下葬,這一點我夫婦兩永世不忘,但你也不要誑我?!蹦巧倌晷惺滤貋碇?jǐn)慎,生怕露出馬腳,少與府里的下人交流,倒還真不知王寶予的身份。
二子搖了搖頭,緩緩道:“大錯特錯了,這位公子乃是陳老爺?shù)耐馍改冈鐔?,因此一直客居陳府。你以為他是害巧兒姑娘性命的人,恰恰相反,你?dāng)收殮巧兒姑娘的錢從哪里來的?便是這位王公子給的,王公子素來純善,滿鎮(zhèn)都傳有他的名聲?難道你不知道嗎?”這些時日,王寶予多有接濟二子,說是王寶予出錢收殮巧兒,倒也勉強能說得通。
那少年聞言,久久不出聲,長嘆了口氣,才緩緩道:“罷了罷了,時耶命耶,有太守大人坐鎮(zhèn),果然貴不可言。天命不可違,陳氏諸子茍活于世,也不知他日還會有多少冤魂?”言罷,從懷中掏出一小葫蘆,扔給了二子,“這是七蟲草的解藥,共有三顆,分三次服下,體內(nèi)毒素方可盡解,也算還了他對巧兒的恩情了?!?p> 說到這里,又對著王家老爺笑了笑,“王老爺,我勸你還是趕緊回去,瞧瞧你的寶貝女兒,我這七蟲草她也服了不少,今夜應(yīng)該見效,哈哈,你也嘗嘗痛失親人的味道吧?!彼捯魟偮洌偷匾灰а?,咬碎了嘴里藏著的毒藥,剎時間七竅流血,倒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終于潔白的雪花,隨著凌冽的寒風(fēng)飄然落下。
王老爺聽他最后一句話,頓時慌了神,正要回家去,忽然門外自家管事闖了進來,嘴里嚷嚷著,“老爺,老爺,不好了,小姐不好了。”他聽在耳里,又回想了一遍那少年的話,險些摔倒,兩眼直勾勾盯著二子手上的小葫蘆,恨不得一把搶了過來。
二子急忙取出一顆藥正要送入王寶予嘴里,卻見王寶予吃力地擺手阻止,“先給三小姐?!彼捯徽f完,便死咬著牙齒,不肯松開嘴巴。
邊上陳大爺見狀,哎呦誒地勸道,“你這孩子,這藥獨獨只一份,你這是不要命了嗎?”眼見王寶予還是不予理會的樣子,又苦口婆心道,“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你早死的爹娘想想嘞,你若是有個閃失,可對得起你爹娘?我和你小舅,他日又如何有臉面去見你爹娘?好孩子,快來,把這藥吃了,吃了藥便好了?!?p> 王寶予雙目欲泫,看著二子已沒了說話的力氣,但那眼神分明示意,快把解藥拿走,救救三小姐,求求你了。
二子雖不知這‘三小姐’乃是何人?但只稍稍一推敲,便知應(yīng)是王家那位同樣中毒的小姐了,眼見陳中敏和陳家大爺幾人輪番勸告,王寶予都如同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九死不悔。
二子稍一遲疑,瞧著陳大爺準(zhǔn)備用強,撬開王寶予嘴巴,心下一嘆,當(dāng)即將解藥扔給了王老爺。王老爺接過后,生怕陳大爺搶了去,也不答謝,便隨著自家管事、小廝匆匆忙忙回了府。
陳中敏無奈搖了搖頭,臉色極差道了聲癡兒,也不叫人阻止,只吩咐在場的幾個老郎中務(wù)必治好王寶予,但幾個老郎中頭發(fā)都抓掉了,又能有什么好手段呢?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這時,忽聽得小廝通傳,府門外有一位自稱‘不知年’的老先生來拜訪普元神僧。二子哪里認(rèn)識什么個‘不知年’,眼下情形急迫,如何有閑心見外人?正欲回答不見,卻聽陳中敏忙一疊聲道,“快快有請,快快有請老神醫(yī),”接著破天荒的只見他雙手合十,感謝上蒼道,“老天爺有眼,送了老神醫(yī)過來,橫兒有救了?!?p> 二子卻不知這位‘不知年’到底是個什么來頭?居然令得陳中敏一反常態(tài),心下頗有些好奇。
適才陳中敏一聽說不知年來訪,當(dāng)即嚴(yán)酷的臉色舒緩開來,瞧見二子疑惑地看著自己,便簡單介紹了這位不知年的來頭。
不知年,方今天下鼎鼎有名的大醫(yī),曾多年游走于宮廷之內(nèi)、朝堂之上,一身手段鬼神莫測,只因性子散漫,為人癲狂,是以聲名不顯,旁人不曾知曉。但陳中敏身為太守,乃海內(nèi)名士,消息見聞不比尋常。
他當(dāng)年初入官場時,便有幸聽聞過這位神醫(yī)的名號。傳言先帝爺尚居?xùn)|宮時,曾與這位神醫(yī)以及當(dāng)今太傅,相交莫逆,兄弟論交。后來先帝爺?shù)腔坑胁贿m,必尋這位神醫(yī)來整治,且都是一劑治效。
二子聽他說得玄乎,便有些神思遐往。不多時,只見門房引進了一老一少兩個人來,前邊那老者身材矮小,光看外表衣著也并沒甚出奇之處,待走得近了,二子卻與那老人同時一愣,異口同聲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