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淡然一笑,既不否認(rèn),也不承認(rèn),“真相如何?王老爺只需細(xì)細(xì)派人查明即可,切記不可徒增殺孽?!?p> 陳老爺臉色鐵青,雙拳緊握,猛地一拂袖將身旁茶幾上兩只茶盞掃落地下,喝道,“賤人爾敢?哼,不過是為奴為婢的賤人,一朝得勢居然反害主子性命,好得很,好得很,你陳小郎身為太守便了不起嗎?哼,我王家也不是好惹的?!?p> 他原本對自家侄兒之死抱著看客態(tài)度,只要不波及自己,便當(dāng)云淡風(fēng)輕,后來因二子幾句話攪得他內(nèi)子里愧疚心翻涌,一半愧疚,一半害怕,才由著二子作下今夜這些許安排。
及至大福透露的消息,聯(lián)想到害自家侄兒之人,很有可能就是陳家的人,那還了得,一下便把他內(nèi)心的怒火激起。又想到小神僧說自家侄兒冤魂不散,現(xiàn)下看來難怪如此,陳氏卑賤之人,奴大欺人,豈有此理。
其實,若是旁人害了他侄兒,那倒也罷了,但若是陳家,則決不罷休。蓋因當(dāng)年陳家落魄時,陳家那位主事老爺陳大爺,并王寶予一家曾在王家委身為奴,后來陳太守發(fā)跡,陳大爺隨即雞犬升天,不過一二十年,竟與當(dāng)年主家并駕齊驅(qū),此乃王家奇恥大辱。當(dāng)年,王家太爺尚在世時,最為瞧不起爆發(fā)富的陳家,這一觀念一直傳到了當(dāng)今王老爺處。
素日里生意上,除了必要的交際,王家少與陳家通往來,互不碰面倒也罷了,如今既被人欺上門來,哪里有不反抗之理?依著他的脾氣,本想就此領(lǐng)著府上家丁打上門去,但邊上二子勸道,“咱們?nèi)缃裰徊贿^是猜測罷了,若是沒有真憑實據(jù),莫說陳家不依,便是官家老爺們也是不信的,此事還需徐徐圖之?!?p> 王老爺畢竟身經(jīng)多年商海爾虞我詐,只需稍稍提點,便靜下心來。一待第二日,當(dāng)即修書一封,給在資陽郡為官的兄弟送了信去,另一面拽著大福往百花樓尋那堂倌兒去。
王府一行人剛到了百花樓里,百花樓老鴇掩面一笑,“幾位爺來得可不是時候,這大白天的,姑娘們可還沒有開張嘞?!?p> “老媽媽休得啰嗦,快把你家仆役小廝都喊出來,哼,這可是關(guān)乎我們司馬公子的性命的,可不要私藏?!?p> 老鴇子聽得話里嚴(yán)肅,不敢違逆,招呼了邊上幾個主事的吩咐人都上堂里來。大福一一看了過去,卻沒見當(dāng)日那堂倌兒,當(dāng)即王府管事喝道,“老媽媽是消遣我等嗎?你這樓子里的人可全來了?”
老鴇子笑了笑,“爺可是說笑了,除了姑娘們,人都來齊了。不知爺要找的是誰?說出來興許奴家還知曉嘞?!?p> 大福道,“便是你這里那個額頭上有顆大黑痣的堂倌兒,怎么沒見了人?”
老鴇子一拍手,哎呦一聲,笑道,“您說的是三順啊,這可不巧了,昨天有位爺來咱們這兒,瞧著三順機靈,甩了三兩銀子賣了去做跟班,嘿嘿,三順那模樣的,也能賣得三兩銀子,真是個冤大頭?!?p> “那人如今在哪里?”
“不曉得嘞,應(yīng)是過路的商人,脾氣可不好了,奴家可不敢多問?!?p> 王家?guī)兹寺勓?,恨恨罵了一句,自回府復(fù)命。王老爺與二人聽得稟報,面面相覷,心里想道,“陳家這手可真是快啊?!?p> 二子腦袋一轉(zhuǎn),又立馬吩咐道:“快,去查一查陳家公子身邊的幾個長隨?!?p> 卻見王老爺擺了擺手,“不必了,小神僧,他們既然想到了這一手,那么想必自家里的事更是早已處理干凈了,怎么可能給咱們留下把柄?”
二子雖說有些小聰明,但哪里經(jīng)過這許多彎彎道道,嘆了口氣,問道,“王老爺,既如此,咱們則只能從另一邊想辦法了?!?p> 王老爺想了想,一團糟粕,漫無目的,不由得恨恨道:“哼,如今陳家的人也聰明起來了,咱們走著瞧?!?p> 二人琢磨良久,忽然想到既然王家公子乃是中毒而死,那么總得有毒藥不是?陳家?guī)兹瞬豢赡芸帐肿兂龆舅巵?,總得去買才是,當(dāng)即又吩咐小廝往鎮(zhèn)上打聽,那日有哪些人家買了砒霜?
眾小廝得令,便往鎮(zhèn)上三家藥鋪打聽消息去。二子畢竟少經(jīng)風(fēng)波,涵養(yǎng)不足,待小廝出門不久,便再也耐不住,雙掌合十向王老爺告辭道,“王老爺,頭幾日陳家表少爺王寶予邀小僧往陳府做客,小廝一時沒能答應(yīng)。如今即已設(shè)下法陣,只需留下九個小比丘并六道神符,諒來那冤魂也不敢作惡。唉,也是罪孽,罷了,罷了,小僧這便往陳府探探消息去?!?p> 王老爺見狀,連道了幾聲謝,吩咐管家奉上兩錠白銀,二子瞇著眼睛接過,略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出門而去,口中唱道,“往昔所造諸惡業(yè),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倍炫偷年柟庀?,瞧著這背影,居然竟有些得道高人的模樣。
二子領(lǐng)著五空,乘著王家的馬車,一路徐行,直過了一炷香功夫,才到陳府府外。外邊王家小廝扶著二子下了馬車,隨手遞上一個紙條,并言道,“此乃我家小主所贈,還望小神僧莫怪?!毖粤T,便上了車架,一鞭子抽在駑馬屁股上,駕的一聲遠(yuǎn)去。
二子攤開紙條,只見上邊娟秀的字體,寫著‘陳氏諸子,年少跋扈,雖有賊心,諒來無膽’十六個字。二子略一思索,把紙條塞進兜里,吩咐五空上前敲門。
五空到門房處報了來歷,不多時,便見王寶予快步走出,口中哈哈大笑,“小神僧光臨,小可有失遠(yuǎn)迎,還請恕罪?!?p> 二子見王寶予面上暗含苦惱,猜測王寶予可能已經(jīng)知曉了一些秘密,當(dāng)即回道,“多日不見,王公子別來無恙。古人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小僧與公子只幾日不見,果見公子大不相同了?!?p> 王寶予未曾細(xì)究他話里之意,忙將他引進門內(nèi)。他二人私下里,已兄弟論交,外人面前卻不得不做做樣子,是以一到王寶予獨居的小院,二人便立馬褪去了偽裝。
“二子弟來我這里,想必已經(jīng)查出了些許門道。”
“王大哥說笑了,我不過是多日沒見你,有些想念罷了。唉,今日來得唐突,還望不要見怪才是,不知貴府陳大爺是否在府內(nèi),我當(dāng)前去拜訪才是。”
“大舅一早便去了郡上,二子弟勿須如此見外?!边@話一說完,便不知再說些什么,他與二子本是坦誠相交,如今心里既有了秘密,自然便有掣肘,更有愧疚。
二人愣在當(dāng)場,各自無言,便是邊上傻乎乎的五空也覺得氣氛很是不對。良久,二子正要找個臺階下,忽然外邊一冷冷的聲音響起,“公子,大人知曉普元神僧駕臨,特意有請。”
二子回過身去,見正是東流。他早知若要解決普修之事,他日必得和那位陳太守打交道,只是未曾想到這個時刻,來得如此之快,朝王寶予望了兩眼,才道,“太守大人有請,小僧愧不敢爾,還請東流小哥帶路?!?p> 東流轉(zhuǎn)過身子,也不答話,領(lǐng)著二子便往書房而去。一進書房,只見里邊藏書倒是不少,不過上邊卻布滿灰塵,宛如明珠蒙塵,似有哀怨。
陳中敏年少時讀書用功過甚,傷了身體,至今已過不惑之年,尚無子嗣,雖說請了好些名醫(yī)大夫,但都一無用處。是以對本家子侄多有照顧,饒是他大哥的幾個兒女素來張揚,頗有惡名,他也因感念少時大哥的恩德不與計較。
然則那王家公子之事,著實令他為難。一者,王家公子本不是個好惹的,他父親王司馬為官多年,官場上交友甚闊,比自己遠(yuǎn)遠(yuǎn)勝之,雖官職不高,卻也不可小覷;再者,那位被冤枉的普修出自靈泉寺,靈泉寺方丈普方,與朝堂之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今那老和尚不出山,便是作壁上觀,看自己如何處理,一旦自己有瑕,只怕立馬便將招來禍?zhǔn)隆?p> 他多次忍不住大義滅親,卻每每正念一起,老兄老淚縱橫的模樣便浮現(xiàn)眼前。唉,當(dāng)日,他令東流暗中查探案情,卻萬萬沒想到,居然查到了自己人手里。
原來,那日陳氏幾兄弟輸給了王家公子,心里悶氣無處發(fā)泄,老鴇子雖另安排了人服侍,但郁悶不曾通暢,心頭依舊不痛快。
第二日一早,聽聞王家公子幾個受了風(fēng)寒,正在熬藥,惡念一起,便想著整蠱他一番,忙令身邊小廝去藥房取了通氣散,偷偷放入了王家公子的藥盅里,不曾想過程中不知出了什么紕漏,通氣散換成了砒霜,直接把王家公子幾人送上了西天。
這事一發(fā)作,幾兄弟頓時便嚇得不敢出門,沒兩日便叫自家二叔身邊的東流給查了出來。當(dāng)下,幾兄弟慌了神,立馬請了老爹在二叔面前告饒,自己更是涕淚橫流,指天發(fā)誓道,“二叔,二叔,我們絕沒有害人之心啊,您可是曉得侄兒們的,侄兒們只不過是想讓他拉幾天肚子罷了,哪曉得這個蠢貨竟把通氣散換成了砒霜,二叔啊,你可一定要相信侄兒們的話啊。”
他幾兄弟直接把殺人的罪名推給了身邊的長隨,陳中敏瞧著更是氣憤,更不愿信這幾兄弟的話,只道要將幾人繩之以法。陳大爺見狀,立馬撲了下去,哭道,“二弟,你大哥我膝下就這么幾條血脈,若是今日叫他們償命,那大哥我可就沒啥活頭了啊。百年之后,咱們兩也沒臉見祖宗了啊。俗話說,養(yǎng)不教,父之過,這幾個孩子既然犯了錯,自有當(dāng)?shù)臑樗麄兪茈y,若是二弟你非要大義滅親,便讓我這把老骨頭來替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