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你們有何用!如今流言難盡,右相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爾等廢物竟無一人為朕出謀劃策,應對此事!”言罷,一掃桌上之物,應聲落地,嚇得前頭的臣子們撲通下跪,卻仍無一人言語。
天機玄策,定是應照變天之實,加之左相早已倒戈,將軍王庭之亦無所言論,他們一眾小臣何來的意見,隨波逐流罷了。
元曄見滿朝文武全然倒戈之勢更是盛怒,卻不知該搗毀何許,方能平復。心中卻深知曉此是大勢所趨,更怒更無望。更怒。
見莊文寂一干人等殺入正殿,元曄大驚,為何刺客來襲,竟無一人通報?頃刻心死如灰,他這個皇帝,便做得如此失???
遂癱軟頹入纏龍長椅,那椅好不璀璨榮華,金龍威雅,熠熠生輝,欲飛沖天。卻不與他,而囚于他。
挾制群臣后,莊文寂將刀架于元曄脖頸之上,道:“姜皇可認得在下?”
元曄怒極,引得渾身戰(zhàn)栗,竭力壓制反更怒火噴涌。“南教的莊文寂!你等小人,竟敢偷涉入我姜都,誰給你的膽子挾持朕,給朕把刀放下!”亦怕是此生最后一次以“朕”自居罷。
莊文寂嗤笑道:“想必姜皇還未有自知之明,如今你手中既無兵權,又無擁護之人,平生執(zhí)政兇殘暴戾,百姓怨聲載道,早已盼著這姜國變天。而今之狀,不過大勢所趨,即便我等今日不來逼位,你這皇帝,亦是做不了長久?!?p> 元曄氣得嘴歪眼斜,欲失聲失力失智,卻竭舉身之力,不顧脖頸尖刃,不論皮開肉綻,遽起身拍案,怒指一干亂臣賊子痛斥:“放肆!是何人指使爾等前來逼宮?朕要親手將他剮了!”
“是誰,姜皇怕是心中有數(shù)罷?!?p> 元曄了然,緩緩閉眸問道:“右相還是太子?”言語間已不再立威,盡屬哀涼。
“父皇好聰明,竟是猜出來了。兒臣以為父皇糊涂得連害你的人是誰都不知道?!敝灰娫獝幌滓拢种袌?zhí)扇,與胡璋一同從正殿側門而入。神色悠然,信步逼近,誠不若元曄那困獸之態(tài)。
元曄抬眼并無震驚,而是冷笑悲嘆:“狼子野心,早有預料。從元御元睦一事起,朕便開始堤防忌憚你,不料今日來得如此之快?!笨v子殺兄,莫不曾想子再弒父。
元惎不再同他廢話,直入正題道:“兒臣早已心憂父皇整日操勞,恐傷龍體,如今我等來此,便是請父皇下旨,將皇位轉讓于兒臣,父皇亦可早早歇息,不再操磨。否則宮墻內外尸橫遍地,想必也是父皇不愿看到的?!?p> 胡璋聞此,并無神色,不等元惎下令示意,亦不與之請示,便向元曄作揖道:“皇上,下旨罷。”隨即命人伺候筆墨紙硯,又示意將元曄挾于長桌,元曄還未入座,即施與利刃于身側,脅其速速下旨。好不利落,仿若拈來。
元惎觀此其間,輕略偏首,側揚下頜,鳳眸半垂斜睨胡璋,見之姿態(tài),不禁勾唇挑眉戲謔,而后蔑視、哂笑收眸,回首依舊笑意盈然,卻窺伺其眼底晦暗幽沉。
你便如此急不可耐不加掩飾?
元曄恨恨,卻只得順從,埋頭書寫:“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元惎,人品貴重,恭孝憂民,深得朕心,必能繼承大統(tǒng)。加之朕年事已高,未能即位,故傳位于三子元惎。授掌皇印。欽此?!睂懥T,面如死灰,絕望閉眼,癱軟昏死在地,被幾門人挾走。
押出殿門之時,元曄已如行將就木,蒼絕回首,面帶不甘,卻更釋然,無力道:“那年她要我立你之時,早該料想今日,當初既有屠國奪妻之舉,便該知,往后步步,皆要毒比蛇蝎,否則,自食其果、萬劫不復!她死后,我便當滅了你,不該念你思她。我亦該知,不過是數(shù)年前寥寥謬傳,竟使親兄因你罹難,生母為你身亡,你生來便是個禍害!而我收之與你,料應自取滅亡?!?p> 隨之消沉。瞬又瘋癲大笑:“哈哈哈!惎切莫猖狂,往后的路且長,一步錯,步步錯,即便功成,恨你之人,遍布萬里,你無所遁形。到死不過一人,死前夜夜心驚,兒如虎豹,女如豺狼,身前無一人可信,又與阿鼻何異!萬里江山?王圖霸業(yè)?終不過步我后塵,聲名狼藉、死軀一具!”言罷,再不看她,癲笑走遠,而后聲消。
只是不曉,那諷笑的是誰。
元惎未應,沉默片刻后看他背影朗聲笑道:“今日乃父皇壽辰,此事過后父皇自可頤養(yǎng)天年,好不快哉。何來的虎豹豺狼,盡屬謬論!兒臣恭愿父皇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言罷,對那銷頹背影俯身長拜,好不恭敬,從未有過。只不知敬拜何許,抑或祭奠何許。亦不論那人能否看見。
那人許是訴盡,已然厭倦,不曾回身,不聞,不語,遠去。一身脫解。
元惎見此大寂,只回首仰望灰天,呆滯出神,空眸暗淡無光。
何須猖狂?今生已是如此,不知彌漫了幾世的蹉跎。一步錯,步步錯?或許生來便是錯。你所咒的,何不止你我。曾心中練演數(shù)次。斗盡戎馬,廝殺半生,到頭如你,回歸于無。
只是“她”又是誰何?又為何立她?“寥寥謬傳”所指可是陳玄那廝口中的《西洲錄》?又何來的親兄因我罹難,生母為我身亡?
思及此,驀的因其“禍害”一詞,記憶與前生交織,而后翻涌、錯亂、直至癲狂。只剎那,怒恨叢生,殺意蕩然四起,毒眸淬火,盯著那人背影,死死不放。
汝命本將休矣。今更莫妄善終!
……
此旨一出,大勢已定。朝堂之上、民間之下,皆知變天易主,故此更信先前陳玊之幻術為天人預兆,難以更改。以幻術逼位,倒也省了生靈涂炭,萬骨成枯。
何苦徒添幾分余罪。
元曄被元惎禁于偏殿之內,層層看守,時常傳出哀嚎,行宮四起處處聞,不論晝夜。后日風平浪靜,忽傳暴斃,及其親近,皆渺渺。以消元惎后顧之憂。
此生終無父,快哉。
胡璋仍為右相,只是歷經此番,野心披露,后日如何平心用他,唯恐因他烽煙再起。終朝必根除之。
當此時,顧長嫣晉為皇后,元惎亦效仿李印,廢三宮六院之制,予其權勢,供其榮華,一恃鳳儀天下之無雙,以祚舉世不絕之榮輝。
此舉,亦免他日群臣以開枝散葉為由分封她的權勢,戳穿她的身份,而后患無窮。惟將牢握兵權,朝堂舊臣無所依仗,便無從借勢勾結造次。有顧長嫣一干足矣,即便他日貪心不足,總好過烏合之眾無所貢獻卻興風作浪,倒添其亂。
陳玊與莊文寂立大功,因幾人無所操勞之事,便攜范玉尋為元惎朝請暮邀,留于宮內,日日敬候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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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落而衰
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