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芳柔慵慵懶懶對窗理鏡臺,草草梳就纈子髻,身穿內白中蘭外花卉紋長裳,腰間緊緊系著的曳地橘粉色長帶,從上至下顯得身姿曼妙無雙,芳柔目光清清看著自己的身形,悠悠然從嘴尖均勻呼出一口氣息。
輦道上,江文彬打昭陽殿出來之后不久,老遠瞅見芳柔在桑樹底下納涼,一時面露躊躇止步不前,芳柔潛意識覺得背后有道目光,猝不及防轉個身,兩人四目遠對,江文彬雙眼傻傻一楞,雙腳好似不聽使喚一般,不由自主朝芳柔小碎步走了過去;臨近,芳柔面色平靜,小心翼翼打探道:“江太醫(yī)令滿臉虛汗提著個藥箱,是剛打昭陽殿出來嗎?”
江文彬神情微懼,支支吾吾道:“是!容華知道的,趙美人肚中的胎歸微臣照理,陛下信我怎敢掉以輕心?剛剛為趙美人把過平安脈,發(fā)覺趙美人身子還有些發(fā)虛,微臣眼下趕著回去配些湯藥,以供趙美人補養(yǎng)、補養(yǎng)身子!”
芳柔注目沉思,又雙眼一轉道:“趙美人年輕,又是首次懷孕,定然不知忌諱,亂飲亂食,真是勞煩你日日去昭陽殿把平安脈!”
江文彬低頭望著芳柔膝下的百褶裙,咳了咳嗓子道:“微臣職責所在,醫(yī)者本分,說不得勞煩與不勞煩!”
芳柔思量江文彬口風太緊,于是輕輕一笑道:“天色尚早,也不知道江太醫(yī)令急巴巴回永壽殿,是著急做脈案、記筆注?還是想早些完事,免得今晚月圓之時,讓佳人苦苦等候?”
江文彬神情微變道:“容華誤會了,微臣無妻無子,至今還是孤身一人!”芳柔臉上劃過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悵,接著深沉地望了江文彬一眼,便默默轉身離去;江文彬慢慢抬起明眸,原地沉默少許,轉身回了永壽殿。不遠處,上官撫瞅著難有見面之機的兩人時常碰面,心里又疑又懼。
灼灼夏日,酷熱難耐。昭陽殿里,趙飛燕悶悶不快地掃了一眼腳旁擺著的兩個冰鑒,又不屑一顧瞧了瞧給自己捶腿的小宮女,然后望著趙合德滿不在乎的神情,滿臉擔憂道:“陛下日夜都來昭陽殿固然是好,可妹妹難免有分身乏術的時候,恐怕妹妹你都不知道,陛下已經有好幾次想要與我強行房事,若不是我屢屢托辭拒絕,陛下一定會發(fā)現端倪不可!”
趙合德雙眼盯著趙飛燕,滿不上心道:“是呀!照這樣發(fā)展下去,陛下一定會懷疑姐姐不愛陛下,所以才會時常婉拒陛下!”
“妹妹一向主意頗多,可有什么好辦法消除陛下的疑慮嗎?”趙飛燕求解心切道。
趙合德靈機一動道:“其實妹妹侍奉陛下的時候,就留心發(fā)現陛下身體不大健壯,就算姐姐這些日子一直侍寢,也未必能一朝得子、遂了心愿;為求心安,姐姐不妨在宮中找一個身材魁梧、多妻多子的男人,借他之力生下一個孩子,然后再冒充皇子皇孫,也好保全咱們一生榮華富貴!”
趙飛燕目光怯怯道:“可是宮禁甚嚴,入夜之后各宮不得走動,再說,與人私通是宮闈明禁,萬一被人揭穿,后果可是不堪設想呀!”
“姐姐這樣前怕餓狼后怕猛虎,總也不是個辦法;再不然,姐姐就借現在有孕,故意在人前小產,嫁禍給班婕妤,如何?”趙合德想想又道。
趙飛燕楞楞出神道:“不行,人前栽贓嫁禍,搞不好就會被人看穿;而且陛下明顯對班婕妤舊情未了,咱們屢次出手皆不得逞,可見陛下明面上寵愛咱們,實則有意袒護班婕妤,咱們還是另想辦法吧!”
趙合德閃了閃眼睛道:‘其實妹妹覺得,借人生子這法子不錯,萬一姐姐真能懷上孩子,咱們以后可是歲月無憂呀!’
趙飛燕思前想后道:‘可是這太冒險,而且很容易被人發(fā)現!一旦被人發(fā)現,真的死無葬身之地!’
趙合德步步緊逼道:“姐姐放心,妹妹既然提起這個主意,自然是有萬全之策!”
趙飛燕臉上隱隱不信,趙合德湊過身來,低低耳語起來,末了,趙飛燕大吃一驚道:“他?不行!”
“妹妹知道姐姐心有芥蒂,可是宮里人心狡詐,不得不防;妹妹找來找去,也就只有他最合適不過!”趙合德察言觀色道。
趙飛燕死死盯著趙合德問道:“他與天下男子別無二致,有什么合適不合適之說呢?”
“合適不合適自然只有姐姐知道!妹妹私下打探過,雖說姐姐事先與他劃清界限,但那燕赤鳳是個多情種,他對姐姐仍心存舊情,希望復全;再說,燕赤鳳身材魁梧、長相英俊,想必這也是姐姐當初看上他、迷上他的原因!”趙飛燕微微一笑道。趙飛燕怫然不悅道:“瞎說!亂猜!”趙合德見趙飛燕又羞又惱,知道自己稍作努力便事半功倍,已經可以計日程功,于是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這日,班恬與謝經娥、芳柔在流霜亭納涼;謝經娥神情端莊道:“別看兩位趙美人身份低微,真要弄起動靜來,可一點也不含糊!這不,前幾日人家又鼓動陛下,說什么要去神仙殿日夜禱告,祈求上蒼保佑一舉得男!你們說說,上蒼要如此管用,我們還需自己努力,整日不吃不喝,對天跪拜不就成了?”
班恬眉眼不動道:“天下之人,無不祈求上蒼保佑自己無病無災,長福長貴;可是上蒼也是視人而定,又豈會盲心盲眼,個個都去保佑庇護?”
謝經娥淺淺一笑道:“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道理,可是人家不這樣想呀!對陛下說什么精誠所至、心誠則靈,只要自己日夜祝禱,定能感動上蒼,恩賜一子!”班恬漫不經心略略笑過,瞥眼瞧見紫蘇慌慌張張從眼皮子底下溜走,而后對著芳柔與謝經娥,詫異道:“那不是皇后娘娘的侍女紫蘇嗎?”
謝經娥一本正經道:“妹妹記性真不好,皇后已被陛下廢黜,椒房殿如今還空閑著,沒有主人入住呢!”
班恬臉龐微顯惆悵道:‘宮中妃嬪,但凡得勢得寵,身前身后前呼后擁,可等到一朝失寵失勢,那些素日里低眉順眼的奴婢舍人卻會反過來反唇相譏。人心不古如此,不得不說,紫蘇對長門宮那位可真是拳拳忠心!’
芳柔微微一笑道:“何必羨慕別人?咱們自己的侍女也很忠心,并沒比紫蘇差到哪里去!”班恬點了點頭,以示贊同。身后站著的妍兒與瑾娘相視一笑。
這日,陽光斜斜散射到增成殿各個角落,照得四處生輝。成帝望著面色肅靜的班恬,鄭重其事問道:“如今未央宮無人把持,里里外外亂作一團、上上下下不成體統(tǒng),近來又有不少消極怠工、爭吵打罵之事滋生蔓延;朕想著長此以往,非要鬧出不少是非,惹出不少笑話,所以昨日去長信殿朕與太后商議,想先選擇一個德才兼?zhèn)涞腻鷭逭乒芎髮m大權,幾番斟酌思量,朕心里還是更屬意由你暫代皇后職權、費心管著!”
班恬一時驚訝,急急忙忙跪下道:“臣妾何德何能,能夠肩負起如此重任!還請陛下在后宮眾多姐妹中,另尋一位賢德兼?zhèn)涞腻鷭灏?!?p> 成帝目光緩和道:“其實別人未嘗不可,但在朕心里,闔宮里除了你,誰還能堪此重任?再說,你先前磨練過,不是一竅不通,定能熟能生巧,輕易上手!”班恬歡喜交加道:‘臣妾多謝陛下信任,一定不辱陛下所托!’
成帝面色平和道:“飛燕這兩日干嘔的厲害,朕先去看看她有沒有緩和些,晚些時候再來瞧你,陪你用膳!”班恬緩緩起身,跪下送別。
瑾娘一邊扶起班恬,一邊滿面春光道:“看陛下的意思,是有意想讓婕妤繼任皇后娘娘,掌管鳳印呀!”
班恬強制著自己鎮(zhèn)定自若道:“還是沒準的事呢!太后倒是時不時透出口風,說本宮委曲求全,懂得大局,適合掌管后宮,只是陛下的心思,深藏不露,本宮與你都琢磨不透!”
瑾娘轉而奉承道:“不管如何,陛下將這份職權委托給婕妤,那就是信任婕妤處事公允,可見婕妤在陛下心里還是有些位置的!”班恬雙眼精光一閃。
夏日的夜晚總是讓人難以入眠,芳柔感到房中悶熱,就領著妍兒慢慢四處晃悠,不料走著走著,就到了神仙殿周圍。妍兒瞅著神仙殿燈火通明,微加鄙夷道:“容華你說,這趙美人搞什么名堂,白日里人影不見,一到晚上,就成宿成宿待在神仙殿不肯出來!”
芳柔眉眼一橫道:“自己的事情都拎不清楚呢,誰有那閑工夫管她偷偷摸摸干些什么?行了,出來久了,身上也涼快了些,回去開開窗戶,散散熱氣,也就該安歇著,咱們回披香殿去吧!”突然,一個身穿舍人服飾的男子從神仙殿鬼鬼祟祟走了出來,芳柔眉眼里漏出疑惑,妍兒小聲道:“咦!怎么從里面出來一個男子?”
芳柔嘴角一笑,滿臉得意道:“怪不得她不安心在昭陽殿養(yǎng)胎,非無緣無故向陛下提出要在神仙殿禱告求子,原來是背地里養(yǎng)了野男人呀!”
妍兒提醒道:“事關重大,容華要不要與班婕妤商量一下?”
芳柔面色沉著道:“這倒不急,你去先幫我查驗一件事!等查驗過,我再決定要不要說給阿恬聽!”妍兒俯身貼耳過來,芳柔唧唧噥噥半天,妍兒愣愣點頭表示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