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魚奴一醒來,見東方既白,天快亮了,她蹭了蹭莫七胸膛,趴在上頭轉(zhuǎn)頭又睡了。
莫七輕撫她長發(fā),這樣在一起真好。他越是厭倦外頭的算計(jì)廝殺,越是沉迷這般靜好年華。
可是,只要他還有肅王殿下這個(gè)身份,他便沒有做得了自己的主的時(shí)候,他的一切都在那個(gè)高高在上的皇帝眼皮子底下,他起身,穿了衣裳。連既方也沒帶便出了門。
趙王早帶著人等著他。王安豐和尹鳳客騎著馬帶著皇城司的人趕了過來。
皇帝這是派了皇城司的人協(xié)助他們捉拿名錄上的北歧人。
無碌園外一片腥風(fēng)血雨,蕭長定終于在緊鄰夷涂的荒漠?dāng)貧⒈惫倘滞酰媳惫倘忠唤y(tǒng)。
末涼府軍被打的四處躥逃,北歧人死傷無數(shù),應(yīng)琮不知所蹤。
既方一直守著無碌園,魚奴不得脫身,佯裝身體不適將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
主子昨晚回來便失魂落魄?今早又獨(dú)自出了門,既方總覺憂心忡忡。
姚笉兒今日便要隨四公子回歧地了,不知有無相見之日!他心不在焉,見魚奴回了房,如蒙大赦,離開了無碌園。
魚奴見他走了,換了身衣服,趁人不備,翻墻而去。
她徑直去了西郊一處宅子。畫棟雕梁,亭臺精致,不時(shí)有絲竹之聲,正是念念所居。
念念較從前,添了些雍容,她瞧著魚奴,好一會(huì)才敢相認(rèn):“果真是你?!?p> 她派人去無碌園遞了好幾次名帖,都沒見到魚奴,魚奴解釋:想是下面的人沒通傳到。
云樂和她的飛魚都在念念這,飛魚體壯膘肥,想來她也不會(huì)虧待云樂的,魚奴心中感激。
念念感慨:“我知道,你總會(huì)回來的,雷州那樣兇險(xiǎn)你都回得來,這又算什么,可有什么打算?”
魚奴紅了臉:“不過就是好好過日子罷了?!?p> 念念輕笑:“你看,我都忘了,如今梁州城誰人不知,肅王殿下把家安在了無碌園?!?p> “你呢?你和太子殿下?”魚奴小聲問著。
念念輕輕一嘆:“太子殿下被困在東宮,我亦久未見他?!?p> 念念有離開梁州之心,她這幾年,受人擺布,實(shí)在疲憊,皇上待她不薄,太子殿下是她心之所屬,可惜,都不是她的歸宿,她如今對太子殿下來說,也是個(gè)隱患,不如歸去??!
她有此念,魚奴也不勝唏噓,不過云游四海,自由自在,倒也不錯(cuò)!
“菱姨!”知道她來了,云樂高興地跑了過來,云樂長高了,像個(gè)大姑娘了,她身后,是個(gè)素凈又樸實(shí)的婦人,若不是她發(fā)間那根木簪子,魚奴簡直不敢認(rèn),皎娘!
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魚奴很是高興,又心生唏噓,皎娘見著魚奴亦是感激。
幾人一起說著話,云樂望著魚奴,沒說幾句話便哭了:“菱姨,他們都說木簪記里唱的是你,我以為你回鄉(xiāng)找林家郎了,再也見不到你了?!?p> 魚奴正是為這件事來的,林江告訴她前兩年坊間便出了個(gè)本子,叫木簪記,原來也沒什么的,只是大家喜歡,便四處考證書中其人,今年四月,忽然又出了個(gè)余奴傳的本子,內(nèi)容和木簪記大同小異,唯一不同便是點(diǎn)出了木簪記中人物出處,不知道肅王知不知道這件事,反正皇上已經(jīng)知道了,還起了疑心,若是自己也便罷了,她可不想因?yàn)檫@些瑣事連累莫七。
她憂思慎重,這可如何是好:“念念,這行你比我熟,苦涯閣的文老板,你也說的上話的,幫我打聽打聽,誰這般與我過不去,唉!這件事有什么破解的法子?皇上也在派人查我!會(huì)不會(huì)連累莫七?!?p> 說著她又意味深長地看著念念:“念念,這件事,你得幫我,你若是能幫我,我便幫你離開梁州,以后,你就自由了,你可以去找周先生,天大地大,自由自在,再不用這般為難,再不用被人脅迫,做違心之事?!?p> 念念聽得出她話中的意思,她神色很是不自然,片刻,沉吟道:“法子倒有一個(gè),李代桃僵!”
回了無碌園,魚奴便等著念念的消息。又擔(dān)心莫七會(huì)不會(huì)多心,準(zhǔn)備了許多說辭要同他說清楚,偏莫七一直沒回來,一日,兩日,三日,總不見人影,她的生辰,只是來了許多錦華布裝和瓊花樓的禮物。
莫不是,他又生我的氣?魚奴心生不安。
不過也好,等我查清楚,與他說起此事,不是更理直氣壯,魚奴私下往念念那去的勤,念念告訴她,文老板那來了音信,都是莫清苓所為。
是她?魚奴意外,又覺得意料之中,她還真是有心!她殺了佳容姐姐莫七都這般包容,這樣的事,莫七會(huì)幫自己嗎?
反正也睡不著,魚奴所幸牽了飛魚出去,木簪記,我倒要看看,我這人生如戲,究竟是何模樣!
紅情坊的燈籠亮著,不時(shí)有絲竹之聲傳來,魚奴望著,覺得熟悉又陌生。
她系上面紗,猶疑著踏了進(jìn)去,紅情坊搭了臺子,也開始演著時(shí)興的折子戲。
臺子上唱的是木簪記,她躲在一旁角落,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將這折子戲看完。其實(shí),這個(gè)戲挺好看的,有情人終成眷屬,皆大歡喜!
魚奴看著,忽而想笑,這哪里像自己,自己若真是書中的佳人其實(shí)也不錯(cuò)!敢愛敢恨地闖過一回,最終得了完滿結(jié)局!
可惜,世上沒有完美,她忽而有些懷念在勒邑的日子,與世隔絕之感,寧靜的像是梁州的一切都沒有出現(xiàn)過。
也許她不該回來的,或許她就不該從度月山出來。
她讓別人不開心,別人又讓她不開心,一不小心便擾了旁人,成了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不是小宋姑娘嗎?”不知是誰開口,許多人都看了過來。
魚奴伸手去拂,才驚覺,面上的紗巾已然沒了蹤影。
她起身,見坊中人人都望著自己,有曾經(jīng)熟悉的面孔,有陌生的。
許娥見到她,高興的上來拉住她,底下看戲的也不看了,都起哄,今日可算瞧見了正主。
魚奴轉(zhuǎn)身要走,卻被人攔住。
有人笑道:“哪是宋姑娘,這是魚奴姑娘,我聽說肅王殿下養(yǎng)在無碌園的就是這位?!?p> 一時(shí)間有嬉笑之聲,污言穢語傳來。魚奴只覺頭腦一片嗡嗡作響。
她逃也似的跑了出去,竟還有人跟了出來,她馬兒也顧不得牽,只想先躲起來。
她暈頭轉(zhuǎn)向,不知該往哪走,忽而一輛馬車駛過,有人對她喊道:“上來?!?p> 魚奴上了馬車,低著頭,馬車?yán)锖诤鹾醯摹?p> “你怎么會(huì)在梁州。你不怕!”魚奴低低說著,目有懼色。
那人笑道:“有什么好怕,我來得了,便走得了。”
“我是叫你應(yīng)琮,還是玉無雙!”魚奴抬起了頭。
玉無雙不語,掀開遮簾,望著黑漆漆的窗外。
馬車急急,往梁河而去,停在河畔一艘船上。
船上寂靜,暗藏洶涌,魚奴警惕地向四周張望。
玉無雙見狀,無奈一笑,溫和說道:“魚奴,我找了你許久?!?p> 魚奴躲開他的目光,暗自思量,他打的什么主意?冷冷道:“找我做什么?”
魚奴瞧著他,想到勒邑府監(jiān)的羅先生,想到師父,想到佳容姐姐,想到莫七,想到銀盤山,想到阿越,想到印璽,甚至想到綿宋北歧之大義,她局促不安,他莫不是知道了!
“你來梁州,若是被朝廷知道,會(huì)殺了你的?!濒~奴忽而說出這么一句。
玉無雙并未作答,只是輕輕一笑:“喝茶!”
“我不喝,我要回去?!濒~奴起身要走。隨即聽到甲板傳來腳步聲,刀斧聲。
“回去,回去哪里?回到無碌園,像只鳥兒被圈在籠子里?”玉無雙嘆道:“傻魚奴,你知不知道,你在平谷所為他都知道,還有,在勒邑你和任大人的事,誰人不曉!他這般愛惜羽毛的一個(gè)人,會(huì)不介意?還有,你知不知道他為什么一定要回梁州?你知不知道他都在做什么?”
魚奴頓覺手腳冰涼,心中慌張!
玉無雙冷笑:“他在幫著綿宋壓制北歧,他在殺北歧人,他要滅了北歧,讓北歧徹底淪為綿宋之地,他要做的是統(tǒng)領(lǐng)北歧和綿宋的王?!?p> “沒有,他為人仁厚,至誠,向來不問朝政,他只是不愿北歧綿宋再起干戈,再說北歧早就為綿宋所滅,本就該歸屬綿宋,他身為親王,有此抱負(fù)也無可厚非!況,況,天下之事,分久必合……“
“住口!你怎能如此忘本……”玉無雙神色受傷,流露出痛惜之色,
“你什么意思?”魚奴不解,想起北歧人作亂,歧地百姓流離之慘狀,厲反駁道:“關(guān)我何事?我巴不得你們這些北歧亂黨被剿滅!”
“哈哈”玉無雙忽而笑了,上前一步,近的魚奴聞得到他身上傳來的陣陣茶香。魚奴不禁后退一步。
“是嗎?你可知,北歧是你的家!是你的根,你可知北歧也有許多良善之人,許多,與你親厚之人?”玉無雙說著,厲聲道:“過來?!?p> 魚奴聞言,如墜夢境,又疑惑,又覺荒謬!
玉無雙不顧魚奴抗拒,強(qiáng)拉著她出了船艙,兩人立在船頭,魚奴頓時(shí)怔住了。
她看見岸上陣陣火光,車馬之聲,行軍之聲不絕于耳,是城中官兵正往城中開拔,他們乘舟往城中去,一路追隨火光,下了船,是紅情坊的方向。
官兵圍了紅情坊,為首的正是尹鳳客。
魚奴滿目錯(cuò)愕,和玉無雙躲在遠(yuǎn)處的大樹后張望,不一會(huì),那些官兵叫囂著,蠻橫的闖進(jìn)了紅情坊。
魚奴只覺眩暈,她望著火光映著刀光,哀嚎聲與呵斥之聲相雜,一群人跪在地上,魚奴不禁上前一步,她想看看,怎么了,她不能眼看著紅情坊出事,不能看著應(yīng)心、云樂她們出事。
玉無雙瞧著魚奴不自覺地朝前走著,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趕忙捂著她的嘴,拖著她離開:“你不要命了,快走!我們回去想辦法。”
到了僻靜處,魚奴掙脫來:“怎么辦,大仙人,你得救救她們!”
玉無雙望著眸色通紅手足無措的的魚奴,只覺世事弄人:這大約都是命吧!明珠蒙塵,終有光華。
當(dāng)年去度月山,說是去尋白姑姑,其實(shí)是因?yàn)樵诙仍律桨l(fā)現(xiàn)蒼山的蹤跡,還有應(yīng)不瑕說白雪音宋菱去度月山是為尋密宮印璽,她們不知從何處得消息說昌儀流落度月山,而且,應(yīng)不瑕知道昌儀公主有個(gè)孩子……
他頓生危機(jī)之感,在那之前,北歧的遺脈只有他!
他派人在磬南府查了許久,因此結(jié)實(shí)夏侯先生,可沒想到,費(fèi)勁心力去找尋的人,竟一直在身邊!楊魚奴,你可知,你的母親是倡儀公主,舊北歧最后的首領(lǐng)!
這大約都是命,注定了北歧復(fù)興有望,魚奴將無一帶到他身邊,他得以尋求到落鬼山莫氏的幫助,這兩年他和落鬼山一直有往來,無一和莫二哥一直在幫他,白荷也在暗中相助。
他從一開始就覺得魚奴身世古怪,她哥哥早就說過,她根本不是楊家人,是母親從度月山上抱來的棄嬰,身上除了一塊魚形玉佩,還有些包裹著的錦布便什么都沒了。
他從前并未作他想,以為她不過是魚目混珠的農(nóng)家女,直到莫家人給了他一幅畫像,問她畫像之人去處,那畫像分明是魚奴,他以為她死了,莫家二哥不信,親自來梁州查探,更助玉無雙離開梁州,又親口告訴他,魚奴像極昌儀公主,魚形玉佩,正是他當(dāng)年送給昌儀公主的信物。
夏侯也曾提起,曾在雷州見過一姑娘謊稱昌儀之女,樣貌神情頗似昌儀,那可不就是魚奴。
可昌儀的女兒,與莫家人又有何淵源?莫二哥為了找她甚至不顧落鬼山禁入中原的禁令。
唯一的答案便是藏金圖!印璽,藏金圖,公主,圣女,落鬼山!似有迷霧籠罩,玉無雙參不透,若是能見到莫二哥,定能知曉!
可什么才能引他來呢?他看著魚奴,她是嗎?
是不是,重要嗎?只要莫七不是,那誰都行!
她的佩劍和白姑姑的玉簪,被人獻(xiàn)到末涼府,顯而易見,她一定知道白姑姑和印璽的下落,這真是天意!
他四處尋找魚奴下落,知道他曾出現(xiàn)在平谷,又親赴平谷去問,誰想?yún)s與她和莫七失之交臂,姚適野根本無心幫他。
好在梁州還有眼線,一聽說肅王回了梁州,他便打聽了到了魚奴下落,倒也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可惜肅王讓人看得很緊,念念又不聽使喚,他便親自來一趟。
“大仙人,怎么辦?”魚奴滿目急切問他。
“綿宋皇帝如今在剿滅梁州的北歧人。”玉無雙嘆道:“你知不知道,這兩年,死了多少北歧人。”
“會(huì)死?不行,我要去找莫七,他一定不會(huì)不管此事的?!濒~奴說著要出去。
玉無雙拉住她:“你知不知道是誰在替綿宋的皇帝做這些事,誰會(huì)更清楚北歧人在綿宋的動(dòng)向呢?”他意有所指。
魚奴不敢相信:“怎么會(huì)?北歧人也算是他的親人……”
玉無雙冷笑:“親人?他心里只有綿宋的皇帝是他的親人。你以為他對你這么好是為了什么?還不是因?yàn)橛…t在你手中?!?p> 玉無雙終于將話轉(zhuǎn)移到印璽上。
魚奴搖頭,不肯相信:“不是,而且那東西,不在我這,真的不在!”
玉雙嘆息,傻魚奴啊:“你以為,你算什么?你知不知道,當(dāng)年慎繁就是他招來的,尹鳳客也是他的人,是尹鳳客引著慎繁他們?nèi)チ笋纺辖?,尹鳳客、莫隨風(fēng)他們一直知道你在慎繁手里,就連莫清苓都知道!他會(huì)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在深迦江上,推你下水的是誰?是輕紗,也是他的人?白姑姑死了,對不對,難道不是他的錯(cuò)?白姑姑先是在玄周門碼頭被燕子樓那幫人打傷,又被慎繁的人所傷,你得替你師父報(bào)仇,都是他的錯(cuò)?”
句句錐心,魚奴只覺耳邊一陣嗡鳴。
“你告訴我,印璽在哪里,我一定會(huì)救應(yīng)心他們。”玉無雙急切道。
魚奴不敢相信地想著他,忽而清醒。冷冷一笑,推開玉無雙,朝飛魚跑去,好在她將飛魚拴在了附近。
她飛奔至大樹下,翻身上馬,紅著眼眶對玉無雙說著:“你說的我會(huì)親口去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