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湖的北岸,君山之上。那號稱“吞星吐云,日月同輝”的兩京十三使司武林盟主聞天聽,此刻正臨風(fēng)站立,遙望著那一潭碧綠的洞庭湖。
他身后依次站立著蘇州玄妙觀的鐵真人、聽濤閣主人葬花夫人、金陵飛花派的掌門人顧君明顧師傅等一行二十來人。與這些個人相比,以湖廣武陵劍派的掌門人、“大庸之劍”張難非為首的一干湖廣武林群豪,聲勢卻要浩大得多了。且不論那合刀門陸掌門的門下弟子、天井山韓上人的一眾高徒,又或是“凈湖侯府”陸小侯爺府內(nèi)的門客、“一劍飛花,香滿人間”凌云公子的保鏢護(hù)院,單是為首的“大庸之劍”張難非的武陵劍派,今日便來了八十多名一流的好手,整個武陵劍派上下,可謂是傾囊而出了。
眾人此刻身在之處,雖名為“君山”,又或稱為“湘山”和“洞庭山”,也便是傳聞中娥皇女英哭竹之地,卻根本和“山”扯不上太大的關(guān)聯(lián)。當(dāng)中最高的一處,離那洞庭湖的水面也不過只有十來丈高,充其量只能算是這洞庭湖北岸的一大片高地罷了。眼下這幫武林好手齊聚于此,粗略估計,竟有兩百來號人,若是按實力而論,恐怕抵得上一支五千人的精兵。眾人此番前來,便是為了配合承天府調(diào)來的那兩萬大軍,合力攻破江望才的大本營所在——洞庭湖龍躍島。
然而這君山之上的兩百多名武林好手,從今日凌晨時分起,便已等候于此。當(dāng)中有大半數(shù)人怕稍后的激戰(zhàn)中無暇分心,就連早飯也不曾享用便匆忙趕來此地,誰知卻餓著肚子一直等到現(xiàn)在。眼見東方天際那輪旭日漸高,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出發(fā)的指令,所有人都不禁有些躁動,漸漸地開始悄聲議論起來。
那聞天聽今天四十有六,已是年近半百之人,自是見慣了大風(fēng)大浪。然而此番軍餉被劫,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六十一位擔(dān)保人連同一門老小家眷,還有一十七家鏢局的兩千條多性命,已然盡數(shù)押在了這一場戰(zhàn)斗上。聞天聽身為武林盟主,縱然早已百煉成精,一時間心中也不禁有些慌亂。
正如言思道所言,若能攻破那龍躍島,便可順理成章地將軍餉被劫的罪名推到江望才頭上,繼而從龍躍島上取出財物,當(dāng)做是被劫的軍餉歸還朝廷,也就算是由自己出面,親自找回失餉,功過相抵了。但若不能攻下龍躍島,謝擎輝無故調(diào)動承天府駐軍的罪名雖是與自己無關(guān),但是查清軍餉被劫案的二十天期限一到,自己和另外的六十名擔(dān)保人乃至一十七家鏢局便是滅門之災(zāi)。
想到這里,聞天聽連忙長長滴吸了口氣,強(qiáng)行控制住自己的心緒,卻聽身旁腳步聲輕響,那聽濤閣的葬花夫人碎步踏上,在聞天聽耳邊低聲問道:“盟主,如今天色已然大亮,小謝將軍卻依舊沉睡不醒??梢v妾出面,想個法子叫醒他?”
聞天聽眉頭微皺,不禁舉目望去。但見這君山邊上靠近湖水的岸邊,謝封軒的二公子、也便是此番大戰(zhàn)的統(tǒng)帥謝擎輝,此刻正平平地躺在濕漉漉的草地上,雙手抱頭當(dāng)枕,兀自睡得正酣;而他身邊則是一柄插得筆直的三尖兩刃刀,將下端鐵桿深沒泥土之中,頂部的刀刃在晨光之中,微微閃耀著光華。
聞天聽仍不住暗嘆一聲,還沒來得及回答葬花夫人,那玄妙觀的鐵真人性急如火,當(dāng)即已大聲說道:“洞庭湖大戰(zhàn)在即,謝擎輝這小子卻當(dāng)著我們的面睡大覺,老道早已惱火得緊,不得已才苦忍多時至今。眼下只要盟主點個頭,老道這便將他揪起來!”
聞天聽心這小謝將軍雖是此戰(zhàn)的統(tǒng)帥,但這些江湖中人畢竟還是會以自己馬首是瞻,自己千萬不可率先亂了方寸。當(dāng)下他只得沉住氣,笑著說道:“諸位切莫誤會,小謝將軍昨晚與那位蕭先生連夜會面,就今日的洞庭湖戰(zhàn)事商討了一整個晚上,以致側(cè)夜未眠。眼下戰(zhàn)事既然還未開始,他身為全軍的統(tǒng)帥,自然不敢有絲毫大意,所以才要趁此工夫養(yǎng)精蓄銳,屆時才能以最好的狀態(tài)迎接此戰(zhàn)?!?p> 要知道在場的這些個武林好手,大半都是江湖中的老狐貍,深知聞天聽的這番話只是在安慰大家,然而聽得盟主親自開口,眾人心里還是稍微平和了一些。就在這時,但見東西方向一騎駿馬飛奔過來,馬上之人藍(lán)衣短衫,看這裝束正是李惟遙的江海幫門下的弟子。
只見這名江海幫弟子縱馬直沖到聞天聽等人面前,這才翻身下馬。眼見大軍的統(tǒng)帥謝擎輝正在熟睡,他只得向聞天聽恭聲說道:“盟主容稟,由于今日的戰(zhàn)事太過突然,所以我江海幫座下所統(tǒng)領(lǐng)的八十六個幫派之中,倉促間只有湖廣附近的六個小幫派及時趕來助戰(zhàn),此刻已由我?guī)屠钗┻b李幫主所帶領(lǐng),集結(jié)在洞庭湖西畔被毀去的岳陽樓一帶。但是……但是那洞庭湖里,卻連一艘船只也沒有,我等……”
聞天聽生怕這名江海幫弟子再說下去會擾亂軍心,當(dāng)即喝道:“行了,我都已知曉。”他不禁轉(zhuǎn)眼向謝擎輝望去,見他依然酣然入眠,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叫醒他,心中暗想道:“好個江望才,居然使出這招堅壁清野,從而將整個洞庭湖上的船只盡數(shù)撤離開去。如此一來,李惟遙和童夜哭兩人再如何善于水戰(zhàn),沒了船只,便等同飛鳥于沒了翅膀,游魚沒了鰭擺,怎能與洞庭湖門下對抗?”
他正憂慮之間,但見隨著日光流轉(zhuǎn),插在謝擎輝身旁地上的那柄三尖兩刃刀,已隨著晨曦的挪動,將那道長長的陰影徑直投射到熟睡中謝擎輝的眉宇之間。便在此刻,謝擎輝陡然睜開雙眼,大喝道:“辰時已到,諸軍聽命!”
他這一聲大喝頓時四下傳揚(yáng)開去,幾乎響徹了整個君山。眾人見謝擎輝終于醒來,心中都是莫名地一定,同時站直了身子。聞天聽連忙踏上兩步,要將洞庭湖上并無船只一事告知于他,卻見謝擎輝從地上一躍而起,伸手握住那柄三尖兩刃刀,立時便有二十多名傳令的將領(lǐng)快步上前,將他圍在了當(dāng)中。耳聽那些個將領(lǐng)口中不停,一個接一個向謝擎輝稟告起來,似乎是說各方面的軍備情況,聞天聽一時之間竟然插足不進(jìn)去。
但見圈子里的謝擎輝只是皺眉傾聽,待到一名傳令官說完,便簡短地吩咐下一句話,那傳令官立刻便小跑開去,將謝擎輝的吩咐傳遞給一名等候在旁的傳令軍士,繼而又從這名軍士口中聽到和戰(zhàn)局相關(guān)的最新消息,再次小跑回謝擎輝身邊稟告。如此周而復(fù)始,這二十多名傳令官在謝擎輝身邊去而復(fù)返、來往不絕,居然形成了一個生生不息的循環(huán)。過了約莫有一頓飯的工夫,只聽這君山四面響起一陣鳴炮之聲,隨著炮聲響起,遠(yuǎn)處洞庭湖的東面和南面,相繼升騰起兩道淡綠色的煙火,在赤紅色的朝陽中格外明朗,想來自然是大軍傳遞信號的法子。
那些個武林高手雖然在江湖中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卻幾時參與過這等正規(guī)的兩軍交戰(zhàn)?眼見身為主帥的謝擎輝,身邊竟是這般光景,一時間不禁愕然當(dāng)場,不知如何是好。但見一旁踱步走來個滿臉油光的中年胖子,嘴里叼著一支黃金煙桿,向聞天聽一行人抱拳笑道:“聞盟主切勿見怪,小謝將軍曾有言在先,只要今日的戰(zhàn)事一起,他便要全神貫注地致力于整個戰(zhàn)局的安排布置,無暇與諸位商討其它事宜。”
眾人自然認(rèn)得這個中年胖子,卻是那“松萃樓”的唐永祥唐老板。他說完這話,便吸了一口旱煙,又說道:“實不相瞞,昨夜小謝將軍與蕭先生秉燭夜談、商討今日戰(zhàn)事之際,便是由小弟在旁伺候,將一切聽得甚是清楚。所以小謝將軍便吩咐下來,要小弟在今日的交戰(zhàn)期間,代替小謝將軍與聞盟主等人交涉。眼下諸位若是有什么問題,只管詢問小弟便是?!?p> 聞天聽心中有氣,仍然抱拳說道:“如此便有勞唐兄了?!币雷蛞乖谀撬奢蜆抢?,這唐老板對他還是敬畏有加,連旱煙都不敢當(dāng)著自己的面吸,只得強(qiáng)行憋住。誰知眼下居然狗仗人勢,拿著謝擎輝的令箭趾高氣揚(yáng)地在眾人面前裝模作樣起來了。
那唐老板名義上雖是隸屬黃山派的武林人士,實則卻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如何猜不到聞天聽心中的思量?不禁暗自好笑,終于出了胸中這口惡氣。旁邊的鐵真人也聽見了江海幫弟子的稟告,忍不住搶先問道:“眼下這洞庭湖上沒了船只,要我們怎么去打龍躍島?難不成要老道插上翅膀飛過去?”
那唐老板頓時露出一副莫測高深的神情來,微笑道:“真人勿怪,此事卻是軍機(jī)要事了,小弟可不敢泄漏?!闭f著,他嘴里那根旱煙的火星被他吸得一片通紅,繼而兀自在煙鍋里燃燒開來,跳起一道尺許高的火焰,把那鐵真人嚇了一跳。
唐老板在聞天聽等人面前顯露了一手“春秋正氣”的功夫,這才哈哈大笑道:“蕭先生神機(jī)妙算,早已有了對策。嘿嘿,時辰一到,諸事自有分曉,不勞諸位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