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樓在梅城是一座近百年的老字號,店中自釀的青梅酒在梅城多年享有盛名。釀酒用的青梅就采自梅城外的梅子林,酒香清澈入口甘冽,慕名而來這青花樓之人,少不了都要點(diǎn)上一壺來品味一番。
月明心將小二叫至面前,片刻間就點(diǎn)好了七八樣菜品,末了又要了兩壺今年新釀的青梅酒,小二得了吩咐轉(zhuǎn)身而去。
姜劍秋摸著下巴,望著月明心輕笑說:“月姑娘,看你點(diǎn)起菜來干脆利落,倒是和平時大有不同啊!”
月明心掩口輕笑,說道:“明心的師尊和一眾師兄弟都對這些瑣事都頗為頭疼,因此次次都推脫給我,久而久之也就鍛煉出來了。”
凌勝雪在一邊望著姜劍秋,接口說道:“看來哪一個門派中都少不了那些好逸惡勞,整日閑散度日之人?!?p> 姜劍秋端起茶壺給自己杯中倒茶,裝作沒聽見。一旁的墨丹楓笑嘻嘻的說:“二位姑娘生的如此端莊秀麗,何必做這些閑雜之事,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下來,在下一定盡力完成!”
姜劍秋在一旁嘆了口氣,說:“書呆子,你有什么事還是直說的好,我?guī)熋貌怀耘鸟R屁這一套?!蹦髀勓阅樕祥W過一陣尷尬之色,低頭訕訕而笑。
眾人說話間小二已將菜品端上了桌來,這青花樓不愧為百年老店,菜品做的非常之精致,轉(zhuǎn)眼間桌子上就擺了個玲瑯滿目。
菜還沒上齊,那邊天老已經(jīng)抄起筷子開始猛吃,一個不小心還被噎的翻起了白眼。姜劍秋在邊上看著,皺眉想這老爺子真不知是有多久沒吃過一頓飽飯了。月明心在邊上微微輕笑,似乎倒是無所謂的樣子。
姜劍秋之前和忘憂對陣之際傷了兩根肋骨,雖然修士自身的恢復(fù)能力和忍耐力都超過尋常人,但畢竟還是要受些影響,因此他只是略略吃了一些。而那凌勝雪吃的更少,只是象征性的夾了幾顆菜葉就??瓴粍樱o靜坐在那里無意再吃了。
一旁的月靈兒見了說:“大姐姐,你吃這么少,會長不高的哦!”凌勝雪搖搖頭說:“我自幼修煉的功法便需經(jīng)常斷食,因此平常吃的很少?!?p> 姜劍秋在一邊斟了一杯青梅酒一飲而盡,呵呵笑著對著月靈兒說:“其實(shí)我?guī)熋脧男∈浅允^長大的,所以吃不慣這些肉啊菜啊什么的?!彼呎f邊輕巧的抬起右腿,躲過了凌勝雪重重踩下的腳。
月靈兒聽了瞪著大眼睛說:“真的假的???”姜劍秋在那里自顧自的斟酒,卻是無意繼續(xù)回答。
正在這時,邊上那書呆子墨丹楓好像是喝出了興致,不停的自斟自飲,幾乎一個人把自己面前的那壺青梅酒喝了個精光,酒至酣處他大聲喊道:“好酒,好酒。對酒當(dāng)歌,呃……”說到一半,這書呆子頭一沉,卻是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姜劍秋在邊上不由無奈的說:“這書呆子酒量一般還要逞能,你睡死在這里可沒人管你?!苯獎η锿艉舸笏哪?,想了想又說道:“不過被妖劍附體還若無其事的喝成如此酩酊大醉,這呆子當(dāng)真也算得上是少有的奇葩?!?p> 之前一直只顧著悶頭吃菜的天老突然抬起頭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墨丹楓,嘟嘟囔囔的說:“小子,這你就不懂了。呆子腰間這把妖劍導(dǎo)致他氣塞丹田酒力無法化解,不然我估計這幾壺酒還不夠他塞牙縫?!?p> 姜劍秋聽了一愣,恍然道:“說起來被邪祟之物附體之人,往往都會迷失神志,我看這呆子怎么還行動如常,當(dāng)真是有些怪異?!?p> 天老此刻又將注意力轉(zhuǎn)回到了那滿桌的美味上去,對姜劍秋的話似乎充耳不聞。姜劍秋見老頭子不搭理他,撇撇嘴去邊上自斟自飲了。
天老瞄了一眼墨丹楓腰畔的那把血劍,嘟嘟囔囔的自語道:“妖劍血漓……上次出世還是湯王那會的事了吧,這是過了多少年了?”
老爺子舉起雙手開始用指頭點(diǎn)數(shù),來回點(diǎn)了半天也沒算的明白,最終郁悶的搖搖頭,拿起筷子繼續(xù)掃蕩桌上的美味去了。
月明心見姜凌二人都無意于這滿桌美味,便神色一正,對他們說道:“姜大哥,凌姑娘,那被忘憂擄走的孩童,小妹思前想后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不如我等三人前往無憂谷,大家見機(jī)行事,說不定就能救得他們出來?!?p> 凌勝雪面上毫無表情,冷冷說:“月姑娘你不用再說了,我和師兄雖然不是薄涼之人,但路見不平也需量力而為。你自幼長于豪門大院,不知這世間兇險,人命轉(zhuǎn)瞬而逝。就算你一腔熱血,若是執(zhí)意妄為,也難免有性命之危?!?p> 月明心知道凌勝雪所言非虛,那凌勝雪平日里話不多,但說起來也頭頭是道,她一時間倒是找不到什么理由來反駁。
這時邊上的月靈兒突然對著凌勝雪說:“大姐姐你不知道,我姐姐她打小就是個老好人,見到了受傷的小貓小狗什么的,不治好是不會罷休的,就算路邊的花草被人撞折了,她都要過去給扶正架好。”
天老在一邊聽了望向月明心,將滿口的酒菜咽下之后清了清嗓說:“這位姑娘年紀(jì)輕輕的,倒有一副菩薩心腸,真是難得。老夫行走四方,倒是粗通一些觀相之術(shù)。正巧今日閑來無事,姑娘便伸出右手來讓老朽為你觀一觀命理如何?”
那月明心此刻心中還惦記著那些被擄走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心情看相。但她看天老眼巴巴的望著自己又不好推辭,只得勉強(qiáng)將右手伸出放在老者掌中。
天老托起月明心的手掌,在他蒼老的雙目之中似乎隱隱有微光流過。老頭子端著這只手仔細(xì)端詳了半晌,之后才將其放下,隨后又閉目思索了片刻,這才睜開雙眼望向月明心。就這片刻的功夫,老頭子的神態(tài)竟顯出疲憊之色,仿佛這一番推演也耗費(fèi)了他不小的精力。姜劍秋在邊上暗笑,心說這老頭子演戲的功夫倒是一流。
“命理玄學(xué),自古有之,世人往往只得其皮毛。老夫這觀像之法乃是傳自昆侖一脈,不是世間那些凡夫俗子所能領(lǐng)悟。正所謂命由天定,相由心生,觀相雖為一小術(shù),大成者卻需查天時曉地利,中通人和,萬物衍生,才得窺輪回,參悟生死……”老頭子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眼看他越說越來勁,邊上的姜劍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暗想這老頭子看著迷迷糊糊的,這一套行走江湖騙人的功夫倒是學(xué)的扎實(shí),這么一大段胡吹法螺的鬼話,不知道他花了多久時間才背的如此純熟。
老爺子口若懸河的說了足有半刻鐘,見眾人漸有不耐之色,這才收口打住,對著月明心說道:“姑娘手掌勻稱,掌紋清晰入理,應(yīng)該是生來無憂,成長于安康之境。只是似乎自幼便與親人分離,親緣一線甚為淺淡。”
月明心聽了身軀一震,驚訝的說:“老先生說的極對,我自幼便拜入師門學(xué)藝,之后再未見過父母,便是靈兒也是前幾個月才來找我的?!?p> 天老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說道:“小姑娘你不但樣貌長得乖巧,說起話來嘴也很甜。老先生三個字談不上,老夫活的年月太久,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的名號,只剩一個‘天’字,你叫我天老便可?!?p> 天老望著月明心緩緩說道:“你親緣一線注定淺薄,今后和親人怕也是聚少離多。你命紋中有一壑,二十歲時命中注定會有一場大劫。而后命紋發(fā)散融于掌中,這手相之奇特,老朽一生閱人無數(shù),也是未曾見過啊?!?p> 月明心聽了一時間也搞不清這老爺子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不過這也是這些江湖郎中的慣用手段,一頓胡吹法螺后把話說的含糊不清模棱兩可,正所謂正反兩面都有理。
那月靈兒可有些坐不住了,大聲問:“老爺爺,你說的什么意思啊,我姐姐二十歲有什么劫難?”
天老笑著搖搖頭,略帶神秘的說道:“老夫也不過是略窺輪回,而且天機(jī)不可泄露,否則必遭天譴。你姐姐雖有大難,但劫后重生,生化萬物,是絕無僅有的地英之命?!?p> 月靈兒聽了眼睛一瞪,驚訝的說:“地英?那不是……”
月明心突然一手扶在月靈兒肩頭打斷了她的話,隨后她轉(zhuǎn)過頭對天老微笑著說:“天老說話高深莫測,晚輩盡管只能理解只言片語,也是受益匪淺?!?p> 天老舉起酒盅一飲而盡,略有些得意的笑了幾聲,隨即又埋首在滿桌的酒菜中去了。
月明心沉吟片刻突然神色一正,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她對著姜凌二人說:“姜大哥凌姑娘,日前與你二人聯(lián)手共抗強(qiáng)敵,小妹感恩不盡。日后二位如有機(jī)會來鳳鳴城,明心必定盡地主之誼。今日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我還要帶靈兒回去休息,那咱們就此別過吧?!?p> 姜劍秋一愣,似乎還想張嘴說什么,凌勝雪暗地里扯了一下他的衣服,隨后淡然說道:“我和師兄也要即刻動身返回師門向師傅稟告無憂谷之事,畢竟人命關(guān)天,我二人就先行告辭了,再會!”說罷強(qiáng)行把姜劍秋拉起,和眾人道別之后就下了青花樓。
姜劍秋和凌勝雪二人出得青花樓來到街角處,姜劍秋忍不住和凌勝雪說:“師妹,那月明心明顯是不死心,打算一個人去闖無憂谷,咱們就這么走了?”
凌勝雪冷冷說:“她自己去是一個人死,我們兩個跟去是三個人死,何必多搭兩條性命,更何況還是自己的性命。之前該說的我們都說了,她自己選的路,便該由她自己來承擔(dān)后果?!?p> 姜劍秋一皺眉,望著凌勝雪說:“師妹,我覺得你好像有些處處和這個月姑娘針對,平日里你可不是如此冷漠之人。更何況那月姑娘之前還救過我性命,如此一個心地善良之人,難道你我就這么冷眼旁觀她獨(dú)闖險地么!”
凌勝雪臉色如常沉默不語,她似乎確實(shí)一直對月明心抱有一些敵意,但這敵意從何而來卻是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心中總有那么一絲如鯁在喉的感覺。
凌勝雪望著姜劍秋,兩個人相對而視,姜劍秋毫不退讓,就這么僵持在原地。許久之后凌勝雪輕嘆一口氣,低聲說道:“師兄,我早料到你會堅持。只是我看那月明心一副不譜世事的天真模樣有些不快而已,這種人不吃足苦頭是不會長教訓(xùn)的。我佯裝離開也是希望她能知難而退?!?p> 姜劍秋皺眉說道:“吃苦頭是沒什么,不過這忘憂可不是一般的妖物,萬一那月明心獨(dú)自前往丟了性命,你我難道就能問心無愧么?”
凌勝雪搖了搖頭,繼續(xù)說道:“其實(shí)我之前已去過驛站,找信差將一封親筆書信送往淮山,和義父說明無憂谷之事。另外前往無憂谷的馬匹我也已經(jīng)備好在城門驛站那邊。估計那月明心片刻后就會出發(fā),你我二人便去城門處等她吧?!?p> 姜劍秋哈哈大笑,拍著凌勝雪的肩頭說:“這才是我的好師妹啊,原來你早都計劃好了,那咱們就馬上出發(fā)!”這一跳牽動到了他肋部的傷口,疼得姜劍秋一咧嘴。
凌勝雪面色依然無憂無喜,淡然說:“你我二人見機(jī)行事,即便那忘憂是巔峰天妖,也未必就毫無機(jī)會。不過這一趟可是萬分兇險,如果情況危急,師兄你不可莽撞行事?!?p> 姜劍秋笑著搓搓手,忙不迭的點(diǎn)頭說:“好好好,都聽你的,師妹你眼下有何吩咐?”
凌勝雪沒再說話,默然轉(zhuǎn)身走出街角向城門驛站方向走去,姜劍秋在后面緊緊跟隨,二人身影轉(zhuǎn)瞬消失在人流之中。
青花樓上,眼見姜凌二人離去,月明心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不過片刻后便被一片堅決之色所取代。她心中此刻已經(jīng)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把那一群孩子救出來。
她低頭沉思了片刻,抬頭對靈兒說:“靈兒,姐姐要去辦一些事情,你先自己回執(zhí)事府去吧,天色已晚,不要在街上閑逛了。”
月靈兒一撅嘴,說:“你是不是還打算去對付那個美女蛇啊,每次出去玩都不帶著我,我一個人在這邊很悶啊!”
月明心一正神色,沉聲說:“你就知道玩,那湯陰山可不比這梅城。姐姐這次出去要是七天后還未回來,你便自己返回鳳鳴城,去向我?guī)熥鸱A報事情的經(jīng)過。”
月明心說罷起身徑直走下樓去,竟是頭也不回轉(zhuǎn)眼消失在樓角之處。
月靈兒氣的哇哇大叫喊著:“真討厭,一個個的都走了,全都不帶我玩,都是壞人!”
邊上的天老端起酒杯一仰脖喝了個精光,通紅著臉說道:“腳長在自己腿上,他們不帶我們?nèi)?,我們不會自己走么?!?p> 月靈兒聽了眼睛一亮,拍手說道:“對啊,我自己去那個什么谷,到時候看是姐姐快還是我快,哈哈?!?p> 但隨即月靈兒一皺眉,摸著額頭說:“但是我不認(rèn)識路啊,老爺爺,你知道那個什么谷怎么走么?”
天老神秘的一笑,晃著頭說:“老夫走遍四海,哪里的路不認(rèn)識?你去再買兩壺酒來,等我喝盡興了,再帶你去那只小蛇的窩里鬧上一番!”
邊上躺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墨丹楓翻了個身子,迷迷糊糊的說:“去哪里喝酒???別忘了帶上我……”話說完,又悶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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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心快步出得青花樓后,直接向城門方向走去。一路上她心中回憶起之前在古林中遭遇忘憂的場景,左思右想之下覺得自己一個人還是毫無機(jī)會。隨即她灑然一笑,心想即便打不贏也要去試一下,怎么也不能讓那十來個幼童白白喪命。
沉思間月明心已經(jīng)走出城門,當(dāng)下天色已暗,遠(yuǎn)處灰暗的天邊能隱隱看到湯陰山連綿起伏的山脈輪廓。
望著如同黑色長龍般蜷伏在地平線上的湯陰山,月明心心中突然莫名的微微一震,自己這一次是不是有些太過冒失了?湯陰山連綿萬里,山脈深處人跡罕至,地階妖獸不計其數(shù),即便是天階妖獸也并不罕見。那忘憂乃是天妖巔峰,自己孤身前往,可有一絲成功的可能?
萬千思緒涌上心頭,月明心竟有些舉步不前,原地踟躕。她站在原地靜立良久,最終還是眼神一凝,臉上流露出一股倔強(qiáng)之色,邁步向城口驛站走去,準(zhǔn)備尋一匹快馬奔赴湯陰山。
就在月明心身形一動之際,邊上城墻底下陰暗之處傳出一聲輕微的嘆息,接著姜劍秋爽朗的聲音響起:“月姑娘,今夜月色醉人,獨(dú)自上路未免孤單,不如讓我與師妹伴你同行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