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辯護律師來了。”獄警帶著難以置信的口氣說。
隨著一陣鐵鏈撞擊聲,監(jiān)獄的門被打開,一個金發(fā)青年走了進來。
是蒙托雅。
“這是全法頭號危險罪犯。不能靠近犯人兩米之內,不能遞送任何物品,不能說隱語。明白了嗎?”
蒙托雅點點頭。
三道鐵柵欄,把他隔開在兩米以外。牢房內為了防止犯人藏匿或者拿來當武器,沒有任何物品,連床都沒有,也沒有向外開的窗戶可以逃跑。兩名全副武裝的看守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讓蒙托雅如芒在背。
埃利克席地而坐,抬頭看著他。
蒙托雅幾乎不敢看他沒有面具遮蔽的臉孔。那太嚇人了。他用余光稍稍瞥了一下就轉開,感覺那張死神般的面孔上似乎有一點大概算是微笑的表情。
他垂下目光,但那具同樣毫無遮蔽的軀體也足夠可怕,他只能把目光移到沉重的鐐銬上。
為了防止他藏匿工具,維克多下令把他的衣服全剪掉了。
蒙托雅幾乎后悔自己來這里,他無法把囚籠中這個丑陋生物與那位總是衣冠楚楚氣場懾人的天才等同起來,直到他開口說話。
“蒙托雅,我很高興你能來。”
仍然是記憶里低沉優(yōu)雅的聲線。
“艾絲美拉達把您的故事告訴我了?!泵赏醒殴钠鹩職庹f,“您救過一船人。我希望陪審團能考慮這一點?!?p> 他知道為他辯護要冒什么風險。從小到大,他一直遵從著家里的意愿,努力念書,承父業(yè)學法律,只有吉他屬于他自己。索爾和阿瓜多的古典吉他黃金時代早已過去,吉他已淪為不入流的小眾樂器,他沒什么野心,在深夜獨自傾訴就足夠了。但是突然有一天,屬于他自己的這一小塊生命大放光彩,他擁有了一群伙伴,互相激蕩共鳴。
那個用才華溫暖過他靈魂的——姑且不管是人還是魔鬼吧——值得他搭上自己還沒建立的律師職業(yè)聲譽。
“沒必要麻煩了?!卑@死潇o地說,“請告訴她,在我們初次相擁的地方,有我給她留的一份禮物。告訴她,我需要的一切就是她什么都別做,除了等著我。還有,幫我照顧她?!?p> “我會的?!泵赏醒懦兄Z。
“謝謝?!彼麥厝岬卣f。
蒙托雅回到吉普賽人的營地。紹拉和路西亞正在洗刷馬匹,看到他來了,便過來迎接。
“艾絲美拉達在哪?”
紹拉攤開手嘆口氣:“在那邊林子里。”
砰!
樹林里傳來一聲槍響,把三個人都嚇了一大跳。
還好,接著又是一聲槍響。
她穿著打補丁的舊裙子,在樹叢里一次次舉槍瞄準,硝煙彌漫,掛在樹枝上的繩圈只是偶爾晃一晃。
蒙托雅朝她走去。
“艾絲美拉達?!?p> 她轉過身來,臉色蒼白憔悴,眼眶紅紅的,眼底發(fā)青,但并沒有流淚。
“拉蒙……”她控制了一下情緒才問,“他怎么樣?”
判決前除了律師,不允許其他人探視。蒙托雅把見面的經過盡量柔和地說了一遍。
“如果不是為了我,他早就脫身了?!彼拖骂^說,“我不敢想太多,不然我會受不了的。謝謝你來幫我們?!?p> “很抱歉我可能幫不上什么忙。他的情況,不太能引起陪審團的同情?!?p> “我知道。”她苦笑了一下,“我決定跟他的時候,就明白要面對這一天。”
蒙托雅以前一直覺得這一對挺般配的,見過那張臉才開始好奇,他們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艾絲美拉達往左輪手槍里裝子彈。他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你該不是想去劫獄吧?那是在找死!他叫你什么都別做,只要等著他!”
“我等他到最后一刻?!彼p聲說,“幫我打探行刑的時間?!?p> “作為辯護律師警方會通知我的。你這是要——”他看到遠處樹枝上掛的繩圈,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對,劫刑場?!彼届o地答道。
“你也會被判刑的!”
“不會?!彼⑽⒁恍Γ斑@把槍能裝六顆子彈,我有五次機會打斷絞索,如果我成功了,族人們會掩護他逃走,然后他會來救我。如果都失敗了,那最后一顆子彈就留給我自己。羅姆人永遠是自由的?!?p> 這個柔弱而倔強的女子,準備為了愛人跟整個世界的正義決斗。
蒙托雅著急地說:“他肯定不想看到你去拼命。他說給你留了一份禮物。他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幫我告訴他,如果不是他親手給我的,我就用不著?!彼龜蒯斀罔F地說。
蒙托雅離開的時候,瞥見科斯塔靠在一棵樹背后,閉著眼睛,臉上滿是痛苦的神情。
“你在這里干什么?”
冰冷的槍口頂住他的下顎。
“艾絲美拉達,我不是想殺你……我只是……忘記帶道具……順手拿了你的匕首……”他結結巴巴地解釋。
她狠狠盯著他,他的目光躲躲閃閃。
“你在說謊!”
“不,我真的沒有想殺你!”他急切地說,“那個人跟我說,只要讓他以為我想殺你,他就一定會留在臺上……”
她且驚且怒:“哪個人?”
“我不認識他……他應該是個貴族,黑頭發(fā),綠眼睛……”
“波塔爾?!”她一巴掌摔在他臉上,他沒有躲。
“你怎么會跟這種人混在一起?”
“我……”淚水從俊秀臉頰上止不住地往下滑,“艾絲美拉達,原諒我一時昏頭……我以為,沒有他,你就會接受我……”
“我得給你多留一顆子彈?!彼а狼旋X地說,“要是埃利克被絞死,我就先斃了你!滾!再也別讓我看見你!”
科斯塔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第二天凌晨,少年被抬回營地。他的肺部被子彈打穿,血從傷口不斷涌出來,每一下呼吸都帶著血沫。
他本來很可能就這樣被丟在街頭,無聲無息地死去。幸好一個過路的吉普賽女巫發(fā)現了他,采取了必要的急救措施后喊人把他弄了回去。
艾絲美拉達聞訊趕來,瞧見他身上的看守制服和口袋里的鐵絲繩索就全明白了。
他是想混進監(jiān)獄,把埃利克救出來。
“對不起……”他睜開眼看見是她,掙扎著用微弱的聲音說。
“蠢貨!笨蛋!閉嘴!”她氣急敗壞地嚷道,“紹拉,把我的醫(yī)藥箱拿過來,準備好止血紗布,胡安娜,你跟他說話讓他保持清醒,不要讓他說話!”
她用消毒過的鑷子把子彈夾出來,鮮血隨之噴射出來。
紹拉連忙把紗布壓進傷口里。可是血流太急了,紗布迅速被浸透沖出來。
“壓著這里動脈!一直壓著,直到我說可以!”艾絲美拉達大聲說,聲音都在發(fā)抖,她從沒處理過這么可怕的外傷。
科斯塔嘴唇發(fā)紫,四肢冰涼,冷汗?jié)裢噶酥品K难劬σ恢笨粗?,但視線在慢慢渙散。
“失血太多了,”她喃喃說,“在我親手斃了你之前都不準死,大傻瓜!路西亞,去拿碗清水來!”
清水很快送到了。艾絲美拉達從醫(yī)藥箱里找出一支非常大的注射器,消毒后扎進自己的指尖,把一滴血滴進碗里,又把他的一滴血滴了進去。
兩滴血逐漸散開,融合在一起,艾絲美拉達仔細地盯著它,沒有看到細微的沉淀。
她咬著牙,把注射器刺入自己的左臂靜脈。在場的人都啊地叫了一聲。
暗紅色的血液一點點盈滿了整支注射器。她把注射器拔出來,用棉簽按住傷口,然后把血液慢慢地灌注進科斯塔的靜脈。
抽到第二管血的時候她已經支持不住,眼前發(fā)黑,手在發(fā)抖。
“好了,現在輪到我了!”紹拉明白了她在干什么,坐到她面前,擼起袖子。
注:滴血的原理是兩個人血型相同,可以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