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歌劇院的六號包廂。
法國外長秘書格拉蒙子爵陪同兩位遠(yuǎn)道而來的貴客觀賞演出。
“為了歡迎二位,歌劇院今晚特地安排了兩場劇目:第一場是來自貴國的舞蹈家表演《扇語》,第二場是領(lǐng)略敝國文化的歌劇《羅密歐與朱麗葉》。”
“閣下,如今情勢復(fù)雜,希望能對我們的行程嚴(yán)格保密?!蹦觊L的那個貴族男子欠身說。
“請放心,劇院方面并不知曉二位身份,這也是專場慣例?!弊泳粜χf。
大幕緩緩開啟,舞臺上一個修長曼妙的身影側(cè)身而立,右手高揚,啪地一聲打開折扇。
“是她?”年輕的那位貴客眼眸一震,本要站起來,又迅速抓住座椅扶手,坐了回去。
年長的那位貴客銳利的眼光掃過來,幸好他及時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失態(tài)。
記憶中清麗的臉龐多了幾分嫵媚,朝他的方向揚起來,黑眼睛熠熠閃光,丹唇微啟好像在說什么。
吉他聲錯落跌宕,舞姿柔美又高傲,像是臨水顧影的火烈鳥,折扇如蝴蝶般靈動地開合翻飛。
西班牙女人用扇子傳情,每個動作都有她特定的含義,這就是扇語。
舞者像孔雀一樣牽起裙擺,自然地用扇子拂過云鬢,抬頭惆悵地遙望——在扇語中這表示“我在日夜思念你”,然后又收起扇面,輕輕在胸口一點——“思念折磨著我的心”。接著她轉(zhuǎn)身下腰,扇子遮住半邊臉——“我愛你,你愛我嗎?”
她如此干脆利落地棄絕了他,有什么顏面再在這里說這些甜言蜜語?
他的手緊握扶手,指節(jié)發(fā)白,青筋暴起。
但是她跳得真美,他挪不開目光。
長者輕拍他的手。
“她更適合這里,不是嗎?”
年輕人一驚,轉(zhuǎn)頭看那雙濃眉下深邃的眼睛。
“在同意把萊昂諾爾嫁給你之前,我已經(jīng)調(diào)查了你的過去。”他朝他傾過身子,低聲說,“男人有情人沒什么大不了的,被情人甩了才丟臉,要是被甩了還念念不忘,更是可笑。”
年輕人臉上發(fā)燒,抿緊嘴唇克制自己翻涌的情緒。
“但我是一個父親。一個沒有遺留問題的痛快結(jié)束和一顆經(jīng)歷過痛苦的忠誠單純的靈魂,是我看重的東西?!?p>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
卡斯蒂略先生說的對,她更適合在舞臺上。雖然野心抱負(fù)這種東西在女人身上很奇怪,但如果她是為了母親的執(zhí)念才離開他,那他也不想責(zé)備她什么。
掌聲雷動。她鞠躬致謝,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朝這邊一個飛吻,臉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他從未見過她笑得如此嫵媚。
猛然間他醒悟過來,她根本就不是在為他而舞的。他們是秘密前來巴黎,劇院方面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而且舞臺上燈光強烈,她在亮處不可能看到坐在包廂暗處的他。
他游目四顧,突然隔壁五號包廂一個冷峻的黑影闖入他的眼簾。
他公然倚著欄桿,銀色面具在水晶吊燈下閃閃發(fā)光,接住她的飛吻按在心口上。
是他?!
年輕人瞳孔猛然緊縮。
記憶里的幽靈瘦得可怕,而這個黑影只算是清癯。
那個幽靈的氣質(zhì)令人不寒而栗,而這個黑影身上的氣場像是一個天生的王者。
但他知道那是他。
教她跳舞的藝術(shù)導(dǎo)師,朝他開槍的嫉妒情敵,沖進(jìn)風(fēng)暴的拯救天使,半夜談心的海盜魔王,用婚禮彌撒曲把她召喚走的天才音樂家……不,也許還要追溯到最初她好心救助的病人……
她與他的羈絆如此久遠(yuǎn)深刻。
這真是個絕妙的編舞,用扇語當(dāng)眾海誓山盟。
阿萊桑德羅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旁觀了一場跨越外表直抵靈魂的偉大愛情,還以為自己是主角。
一個男人受到如此愚弄,除了拔劍以對,也就別無選擇了。
但是他還有使命在身。為了西班牙,他必須咬牙咽下這口氣。
他探手入懷,握住槍柄,環(huán)顧四周。
他們的包廂位置很好,整個觀眾席幾乎盡收眼底。這時舞臺燈光暗下來更換歌劇布景,馬戲和小丑上臺,許多觀眾起身去吸煙交際,在人群中他發(fā)現(xiàn)了幾個可疑的身影。
“閣下,好像是唐卡洛斯派系的人。”
他低聲對卡斯蒂略說。
卡斯蒂略舉起望遠(yuǎn)鏡看了看。
“看來我們那位荒唐的陛下為了復(fù)辟,真的跟唐卡洛斯派系有接觸,出賣了我們的行蹤?!彼湫σ宦?,“要不是局勢未定,我真希望她早日蒙主寵召?!?p> 他想了想,從懷里拿出一個白信封交給阿萊桑德羅。
“你跟她很久沒見了吧?趁這個機會去好好告?zhèn)€別?!?p> 阿萊桑德羅一愣,看到長者眼中閃過一道狡詐的光,瞬間明白過來,咬緊了牙,點點頭。
演員通道里擠滿了上下場的演員和來送花的樂迷擁躉。他擠過人群,余光瞥到那襲紅裙被一群擁躉記者包圍著。但他無暇顧及,因為那些可疑人士也在緊緊追蹤過來。
“阿瑪亞小姐,您今天的舞蹈叫《扇語》,可以給我們解釋一下那些扇子動作的意義嗎?”喧鬧中,一個樂評記者高聲問。
“詩一解釋就不是詩了?!蹦莻€悅耳的女中音含笑回答。
那些黑影越來越近,隱然有包圍之勢。
“阿瑪亞小姐,請問您和赫爾森男爵準(zhǔn)備何時訂婚呢?”另一個八卦記者問。
赫爾森男爵?這就是那個幽靈的新身份?
“這是很私人的問題喲?!彼换卮穑瑓s笑得很甜蜜。
這里太擠了,展不開手腳。他挪過人群,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小姐,打擾一下,請問出口在哪兒?”
艾絲美拉達(dá)抬頭一看,不由愣住了。
“阿萊桑德羅?”
“我遇到點麻煩?!彼粗吡潇o地說。
“抱歉,失陪一下?!彼掖页浾邆凕c點頭,把他拉進(jìn)化妝間,砰地關(guān)上門。
正在熱戀緋聞中的女主角竟然跟另一位年輕英俊的紳士單獨進(jìn)了化妝間,這個新丑聞激起外面一片興奮的嘩然。
她不管那些,在化妝鏡上一按,一道暗門開啟。
“這邊走?!彼龜Q亮了一盞馬燈,在前面帶路。
她在黑漆漆的暗道中穿梭,熟悉得像自己家一樣。
他緊緊跟著她,心臟跳得很快,他寧愿將其歸因于那些可疑黑影。
最后光線從頭頂鐵柵欄射進(jìn)來,她不知從哪兒搬來一把梯子,上去掀開鐵柵欄跳了出去。
阿萊桑德羅跟著她上到地面。
“我們到劇院后門了。”
“謝謝你?!彼f。
“對不起,阿萊桑德羅。”她看著他,“關(guān)于過去的事,我只能這么說了。我們就此結(jié)束吧,我要結(jié)婚了。”
舊傷被猛地觸痛,他冷笑了一聲。
“那我祝賀您了,順便對您的夫君表示同情,說不定他哪天一覺醒來,就會發(fā)現(xiàn)你又去找你那該死的自由了。”
她心中歉疚,搖搖頭沒有反駁。
就在此刻,他聽到身后有子彈破空之聲。
他縱身撲倒她,子彈從他們頭頂飛過,在大理石立柱上爆炸。
艾絲美拉達(dá)嚇得花容失色。
阿萊桑德羅翻身拔槍,單膝跪地,瞄準(zhǔn)路邊荒蕪的灌木叢冷靜地回射。
灌木叢中一聲慘叫。
“快回劇院去!”他壓低聲音說。
艾絲美拉達(dá)轉(zhuǎn)身往劇院后門跑,突然又一顆子彈貼著她的鼻尖飛過。
那是一個警告。
他連發(fā)幾槍打得對手不敢出頭,退后兩步,把她拉到身后,低聲說:“你不是他們的目標(biāo),蹲下來!”
她只好蹲下。
敵暗我明,阿萊桑德羅決定采取一些策略。
“你們是什么人?要什么東西?”
他的槍里沒有子彈了,他把空彈夾退出來,扔在地上,舉起雙手。
果然有五六個黑衣蒙面人從灌木叢后面包圍過來,個個拿著槍。
“女王的退位詔書。拿來我就放你們走?!睘槭椎哪莻€說。
他說的是法語,但帶著明顯的異國口音,不是西班牙人。
唐卡洛斯一派之外,還有人覬覦這個王位?
“好。你先讓女士回去?!彼f。
為首的黑衣人點點頭,使了個眼色。
普通的毛賊才不會顧及這種紳士風(fēng)度,他們究竟是什么人?
艾絲美拉達(dá)站起來,努力鎮(zhèn)定地向劇院后門走去。
“退位詔書在這里——”阿萊桑德羅把手探進(jìn)懷里,突然拔出另一把槍迅速掃射。
四個黑衣人被他打死,一個重傷躺在地上呻吟。
那個為首的黑衣人眼見局勢瞬間逆轉(zhuǎn),縱身躍過去,一把擒住了艾絲美拉達(dá),槍口對準(zhǔn)了她的太陽穴,厲聲說:
“放下槍,不然我殺了她!”
艾絲美拉達(dá)臉色蒼白,驚恐地望著他。阿萊桑德羅一怔,慢慢把槍放在地上。
“脫下外套,翻個面!”黑衣人又命令。
他只好照辦。
那個白色信封在外套內(nèi)袋里露出半截,明晃晃的。
“踢過來!”
阿萊桑德羅一腳把外套踢過去。
黑衣人看他里面只穿著一件貼身襯衫,顯然沒有武器,這才揪著艾絲美拉達(dá)的頭發(fā),蹲下身去拿信封。
突然一個冰冷的槍口頂住他的后腦勺,一個冷漠鏗鏘的聲音響起:
“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