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到十五,李善人沒有妄言。
府前擺好了桌椅,將白花花的饅頭擺的像小山一樣高,稍微撩開便于保暖的絨布,散發(fā)出來的香氣四散溢出,就連隔得老遠都能聞到。
李府門前排起了長龍,一直延伸到另一條街中。想吃上幾個大白饅頭的百姓大多身形枯槁,窮苦人家和乞丐顯然占據大多數。
花無煙排在隊伍之中,面容呆滯,內心充滿淡淡的苦楚。
記得去年的時候,云飛叔家中也是這種景象,他還親自上手給窮人們發(fā)放過吃食,只不過才多半年的時間,卻變得大相徑庭。自己由一個樂善好施的角色,轉變成為身手乞食的另一個角色。
并不是他貪圖當日的富貴,而是想起云飛叔和華世忠,還有待自己不錯的周妙珍嫂子,有些傷感罷了。
云飛叔十有八九遭了來一塵的毒手,世忠哥和妙珍嫂子幸好當日不在府中,估計能保住性命,而那些每次看到自己就眉開眼笑的華府下人們,恐怕不能逃過一劫吧……
正當花無煙陷入回憶的時候,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
一位穿著滿是補丁的消瘦中年人,從他身邊匆忙走過,擠進了他的前面位置。
加塞?
換做是以前,花無煙肯定上去逞幾句口舌之快,最不濟也得肚子里罵上幾句臟話,可是現在卻沒有那樣的念頭,拍了拍不太干凈的袍子,心中波瀾不驚。
李府發(fā)放饅頭的下人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快輪到了花無煙。
“大牛,你剛才領過一次了吧?”李府負責發(fā)放饅頭的,是位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眼神如毒蛇一般,死死盯著剛才撞了花不憂那個消瘦男子。
“垛子,咱們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你就行行好,再給我?guī)讉€饅頭吧……”消瘦男子大牛抱著雙拳,苦苦懇求道。
“鄉(xiāng)親?切!你跟朝中的范尚書還是親戚呢,咋不去求他老人家給你商幾個饅頭呢?我們家李老爺吩咐過,一人兩個饅頭,誰都不許多拿,若是我壞了規(guī)矩,那是要挨鞭子的?!倍庾油履瓩M飛,大聲喊道。
雖然垛子占了幾分道理,但這話說的卻不怎么中聽。
“垛子,你也知道,我家老娘癱在床上幾十年了,我那婆娘又是剛剛摔斷了雙腿不能動彈,這家里為了給她瞧病已經花光了銀子,全家三口已經餓了好幾天了,就等著李老爺今天發(fā)口糧呢,你就行行好,給俺多拿幾個?!贝笈B暅I俱下哀求道。
“說不行就是不行,這么多人看著呢,你多拿幾個,別人也想著多拿幾個,饅頭都被你們前面的人拿去了,那后面的人怎么辦!要不你去跟我們家老爺說道說道,沒準他心一軟,直接給你們家拉過去幾袋子面也不一定?!倍庾忧懊孢€是一副大義凜然的臉孔,到了后來卻變成幸災樂禍的表情。
想起了李老爺動不動就鞭撻別人的狠辣手段,大牛猛地打了個機靈。那李老爺以前可不是什么善人,仗著自家財大氣粗,在城里也是橫行無忌慣了,欺男霸女也是常有的事,連人命都出過幾條??衫罡绣X,有的是白花花的銀子,每次出了人命都是拿錢財去上下打點一番,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全城的窮苦人家都怕得很,生怕惹上了李老爺就性命不保。
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句話可是不假。
李老爺娶了十幾房妻妾,卻連一個孩子都生不出來,怒極之下,李老爺還打死了兩位小妾,臉都氣歪了,花了重金也沒讓大夫給瞧好,這讓城中百姓都大呼老天開了眼。久而久之,李老爺耐不住性子,去請教附近道觀中的道長問個明白。
道長收了幾百兩銀子,也給了句實在話,說他作孽太多犯了仙怒,元始天尊讓注生娘娘不許給他家留下任何香火,除非是多做善事,才能讓他膝下有個一兒半女。
李老爺不放心,又到香火凋零的寺廟中找了個所謂的高僧問詢一番,確定了是自己前半輩子作惡太多,這才開始每月十五布施百姓。
大牛撲通跪倒在地上,連著磕了幾個頭,顫聲說道:“兄弟,你就可憐可憐哥哥,我們家再餓上幾頓,那可是真是要出人命了!”
垛子摸了摸下巴茂密的胡茬,陰陽怪氣道:“也不是沒辦法。”
大?;琶φf道:“兄弟,你只要說出條件,哥都答應你,只要讓俺渡過這個難關,給你當牛做馬那都行啊!”
垛子探出身子,帶著詭異的笑容沖著大牛輕聲道:“若是你讓嫂子陪我睡幾天,那我就給你十個饅頭,咋樣?”
大牛猛地站起身,爆吼道:“小垛子,你還是不是人!當年你們家五口人,餓的就剩一口氣了,若不是我們家送糧送衣的,早就找閻王報到去了!現在你本事大了,竟然惦記你嫂子?你還有沒有點人味!”
身高馬大的垛子聽聞大牛提及舊事,一拳將他轟倒在地上,又接連上去踩了幾腳,邊打邊罵:“你不就送給了俺家?guī)讉€面窩窩和舊的不能再舊的破衣裳?還指著爺記你一輩子的恩情不成!那些屁大點的恩情,爺早在十幾年前就還清了,現在爺看得上你家那黃臉婆娘,是你幾輩子積下的大德,爺現在想打你就打你,想罵你就罵你,有本事就去衙門里告啊,去告??!”
大牛本來身子就孱弱無比,再加上幾天吃不上干糧,被一頓痛打下去,于是出氣多進氣少,干癟的身軀不住抽搐,只差著幾步就魂歸西天。
眾人看著這樣的場面,全都選擇了沉默,大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意思。這大牛鄉(xiāng)親們也都認識,知道他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家伙,就算是救了他也沒什么好處。但是若得罪了頗有勢力的草垛子,那日子豈不是更加不好過?
兩權相害取其輕。
眾人的神色更加冷漠。
隨著草垛子的拳腳愈加猛烈,大牛已經奄奄一息。
在這危急關頭,人群人陡然射出了一粒石子!
不偏不倚。
正中行兇之人手腕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