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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外交官

第二十四章 陳少爺

首席外交官 珞驊 7259 2011-02-07 17:36:46

    第二十四章

  琉璃廠的煙花樓是京城里頗有檔次的酒樓,一度號稱是大清朝的“白礬樓”,不過這“檔次”不是像京畿重地里那些神氣的八旗子弟一樣是“天生的富貴”,而是因為有利地形被當(dāng)朝高官和皇親國戚們給硬拽起來的,若是不知內(nèi)幕,煙花樓的紅火的確讓人難以理解,老板是個鑲黃旗的包衣,家里曾有一個女子在乾隆年間被封為“貴人”,風(fēng)光一時,后來子孫有陸陸續(xù)續(xù)出了幾個天子門生,這社會地位說矮不矮但在滿是皇親貴胄的京城里,就算是花,大概也只能算是個馬路邊上的狗尾巴花,店面處在琉璃廠的邊沿地帶,同治初年剛剛開張的時候,不過只是個還算看得過去的二層建筑,川、魯、淮、粵四系廚子雖然齊備,但以京城貴胄的口刁程度而言,其菜色實在無可可點之處,能抓得住食客的味蕾,因此酒樓開張半年仍是冷冷清清,已經(jīng)盤算著關(guān)門大吉。

  不想竟在此時來了個時來運轉(zhuǎn)——隨著江南大部分地區(qū)淪陷至太平軍之手,眾多秦淮佳人北上以求生計,經(jīng)濟條件好點的,買棟小樓,掛上招牌,開張迎客;經(jīng)濟條件差些的更不能等著坐吃山空,隨便和幾個要好姐妹租個犄角旮旯的地方,照樣得重操舊業(yè)。而這一明一暗的秦樓楚館趕巧不巧地正正好好是以煙花樓為分散圓心。明的那個,出了酒樓右拐,自有吳儂軟語引路,找暗的那個便從酒樓后門進偏僻胡同,見燭光朦朧便大方叩門即可。

  大清國此時正是女人當(dāng)權(quán),京師重地又是天子腳下,公然留戀溫柔鄉(xiāng)對很多明白官員來說那是明擺著影響個人形象、影響仕途,而煙花樓一下子就成了最后的掩護,不讓上青樓,去酒館吃個飯總是行的,既然吃飯,找?guī)讉€美妞來伺候也是合情合理,無可厚非,一時間,煙花樓成了京城官員們的擋箭牌。在煙花樓里和秦淮八艷級別的美人對飲暢談,酒足飯飽之后從后門進暗巷去找?guī)讉€熱情奔放的來樂呵,這樣的生活方式,早已被奉為了京城最愜意的生活方式。

  客流的檔次高了,閑聊的內(nèi)容自然少不了開春以來,紫禁城內(nèi)外的新鮮事。

  要說同治十二年的頭等大事,自然是咸豐皇帝的親政大典。

  同治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是已經(jīng)登基了十二年的同治皇帝舉行親政大典的日子,不管這是不是真的權(quán)利轉(zhuǎn)移,欽天監(jiān)的官員們對這場盛典卻是絲毫不敢怠慢,接連幾日,夜觀星象,眾專家聚首討論又是數(shù)日,終于得出一致觀點——正月二十六這天,不但是難得的黃道吉日還是還會陰霾盡退,風(fēng)和日麗。

  二十六日的日子到了,老天也算是給足了欽天監(jiān)官員的面子,太陽一露臉就印證了他們的天氣預(yù)報,順風(fēng)和暢,天朗氣清,端是正月里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九重城闕次第而開,儀仗排列整齊,太和殿前的廣場上注定要被晾一天的皇親國戚,滿朝文武,或趁機交流感情,或暗自較勁,雖都心懷鬼胎卻看在好天氣的份上,都還算是春風(fēng)滿面。

  所有儀式進行的都很順利,一眾官員們逐漸將各自各自心思都轉(zhuǎn)移到注視年輕皇帝的一舉一動,畢竟這一干人等,見過了皇帝大葬,皇帝登基,皇帝大婚,就差這親政大典就算是齊活了,掰指頭算算,這大清開朝以來,能把這所有大型典禮都經(jīng)歷全乎的機會實在是“多乎哉?不多也?!?p>  大典很快進行到最激動人心的環(huán)節(jié)——圣母皇太后不管心里怎么想,到底是十分爽快地將那枚早就該轉(zhuǎn)移給正主的“同道堂”印章交給載淳,同治的心里雖然知道就算舉行了這個親政大典自己仍然無法逃脫自己傀儡皇帝的宿命,但是自己的座位后頭終于可以少了那道簾子和簾子后頭那兩個人還是多少有點興奮。

  載淳的手在觸及到那枚本來就屬于他的“同道堂”印章的時候,伸出的雙手猛地顫抖了一下,這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就在同治碰到印章的一剎那,天空陡然爆出一聲悶雷,眾人只覺得眼前一黑,本來澄澈的天空瞬間烏云密布,黑云壓城城欲摧。

  豆大的雨點毫不客氣地將紫禁城洗刷出一片霧氣,雖然天公不作美,但這還不能影響到皇家什么,畢竟在外頭淋著的那不是自己人,兩宮皇太后遂發(fā)表重要指示——我大清始祖乃發(fā)于東北苦寒之地,如今這點陰風(fēng)斜雨怎么能阻擋愛新覺羅子孫前進的步伐,登基大典照辦不誤,慈安太后心里是打定了主意,管他**還是六月飛雪,只要這太和殿不倒,皇帝的大權(quán),今時今日定要收回,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載淳的手還沒握住“同道堂”,這紫禁城第一大殿偏偏就出了問題,一道妖雷就從天空中直劈下來,不偏不倚直擊太和殿,剎那間火光沖天,火勢順著儀仗隊的黃帆一下子蔓延到左、右中門,又借著風(fēng)勢,掠過左翼門、右翼門瞬間就橫掃了弘義閣和體仁閣……

  老天爺給了這樣的臉色,便注定了同治帝的印章握不安穩(wěn),親政大典的第二天,驚魂未定的同治皇帝頒下圣旨,除了囑咐工部修繕太和殿外,還有則是一聽就能聽出來是儲秀宮里傳出的意思——“由于皇上仍然年少而朝中有事多事之秋,圣母皇太后改歸政為訓(xùn)政?!?p>  欽天監(jiān)的官員們自二十六日開始便是如履薄冰,雖然說天意難測,但搞砸了皇帝的親政大典其罪與欺君無異,如今最大的愿望莫過于判個斬立決則已別拖累了一家老小,可才不到半日的光景,圣母皇太后降下懿旨,說是如今大清正乃千古未有之境地,皇上剛剛親政更加不宜再有血光之災(zāi),徒增晦氣,故此次失誤便不再作追究,如此寬大慈悲的處理讓欽天監(jiān)的大人們感激涕零之余還有些惴惴不安,不明所以。

  “歸政”變“訓(xùn)政”的事迅速傳開,兩位太后,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地歸了政,一個卻變成了“訓(xùn)政“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天下的大權(quán)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圣母皇太后的手中。意外的感覺僅僅維持了片刻,很快人們便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結(jié)果似乎早就在人們的意料之中。

  而重修太和殿的事兒在群眾看來也沒有多少新意,反正修來修去也只能按照原來那樣修,實在是沒有什么看頭兒,于是乎群眾們敏銳的目光開始轉(zhuǎn)向緊貼著圓明園舊址正在修建的萬國公館。

  據(jù)有關(guān)部門透露,這二月初才正式開工的“萬國公館”,是朝廷從英國請來的設(shè)計師設(shè)計建造的歐式建筑,除此之外,與以往不同的是,整個工程幾乎沒工部什么事兒,而是由圣母皇太后新委任的國子監(jiān)祭酒全權(quán)負(fù)責(zé),。

  萬國公館建成之后,則是作為清政府宴請外國使臣以及提供給外國使臣聚會的場所。清廷從堅決反對外使入京到被迫同意外使駐京再到如今的自己貼上去,轉(zhuǎn)變之大,很難不引起國內(nèi)各個階層的注意。

  京城的貴胄們從來以揣測朝廷的態(tài)度為樂,不管自己揣測的對不對,都會在第一時間將自己的猜測付諸于行動,在他們看來“國子監(jiān)祭酒”一職本來就是國家教育部門的高級官員,那就說明國家有那么點兒把西化政策灌輸?shù)较乱淮砩系囊馑?,而“萬國會館”的選址雖然是已經(jīng)化為一片廢墟的圓明園,但好歹也是在皇家園林里選的地方,朝廷對其的重視程度就可見一斑。

  一時間北京城內(nèi)外猶如當(dāng)初歐洲盛行中國風(fēng)一樣,上至鄉(xiāng)紳富商,下至販夫走卒,無不以擁有西洋之物為榮,思想開明之人,更是將自己的兒子洗腦,女兒放足,送去洋人的教堂受教。

  而就如今備受矚目的此項工程的負(fù)責(zé)人沈哲看來,這個“萬國公館”之所以可以動工與朝廷對西洋的態(tài)度沒有什么太大關(guān)系,而是西太后有意給他的一點恩惠,說白了是慈禧注意到慈安太后一方也在籠絡(luò)他,給他的一點預(yù)付款,畢竟在沈哲的眾多建議中,蓋一個萬國公館可是比要組建海軍,架設(shè)電報線要便宜許多,至于由此會產(chǎn)生什么更深層的影響,清廷方面不負(fù)所望地未加考慮,沈哲覺得和清政府做交易似乎比想象中的要簡單很多,最重要的就是把握兩點原則:其一,所動用的財力在清政府的承受范圍之內(nèi),至少不會和什么太后生辰慶典的用度產(chǎn)生沖突;其二,則是不影響如今大清朝和歐美各國的“和平”局面,能促進當(dāng)然是最好不過。而修建“萬國會館”這一項提案無疑把這兩點都占全了。

  沈哲提出修建“萬國公館”的靈感是來源于日本的“鹿鳴館”。

  鹿鳴館是明治維新后于明治十六年在東京落成的一處歐式會館,供給當(dāng)時的改革人物聚會之用,很多革新政策也出自鹿鳴館,鹿鳴館之名出自中國《詩經(jīng)·小雅》中的鹿鳴篇,櫻州山人中井弘取“鹿鳴,燕群臣嘉賓也”之義而命名,意即迎賓會客之所。整個工程占地約1.45萬平方米,歷時3年,耗資18萬日元。成為日本從各個全面效仿歐美的開端,但這一工程的重要倡導(dǎo)人日之一本當(dāng)時的外務(wù)卿——井上馨對于鹿鳴館寄予的希望并非只是簡單地要創(chuàng)造一個跳舞的交際場所,而是有著更深的用意——修改不平等條約。在整個明治時代,日本對于不平等條約的修改與它的文明開化一樣,一直是一項貫穿始終的國策,井上馨認(rèn)為,要實現(xiàn)修改條約,必須先使日本成為“歐化新帝國”,只有這樣,日本才能與世界先進國家立于同等地位,但事實證明這只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幻想,井上馨此舉不但未能改變?nèi)毡颈粴W美各國的歧視和壓迫,其間還發(fā)生了“諾曼底號”事件——英國貨輪“諾曼頓”號在紀(jì)州大島海面沉沒,船長和26名船員乘救生艇全部脫險,而25名日本乘客全部溺死。經(jīng)過英國的領(lǐng)事裁判,僅判處船長禁錮3個月,對日本乘客分文未賠。而井上馨的修改條約草案僅在名義上廢除治外法權(quán),方案公布后,輿論嘩然。在輿論的反對下,次年7月末,政府宣布改約交涉無限延期。9月中旬,井上馨也被迫辭職。

  當(dāng)然沈哲并沒有天真到指望這個西式建筑使歐美各國放棄對華的不平等條約,且不說上層統(tǒng)治者壓根就沒有西化的意思,就是有,英法美俄當(dāng)年強迫中國簽訂一系列不平等條約那也不是欺負(fù)姓愛新覺羅的不信耶穌,最主要的當(dāng)然是利益問題,況且井上馨也算是個前車之鑒。因此與井上馨寄希望于外國政策調(diào)整相背,沈哲所關(guān)心的則是“萬國公館”的建成對國內(nèi)風(fēng)氣產(chǎn)生的影響,如果真能像日本的鹿鳴館那樣給這個社會下一劑猛藥固然是最后不過,雖然副作用不小,但到底也算是除了病根,續(xù)了命。如果沒有那樣暴風(fēng)驟雨的效果,好歹“江南的蒙蒙細(xì)雨”仍然是能“打濕衣裳”的,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強。

  一出正月,煙花樓的生意就開始日進斗金,賓客們前門進,后門出,不亦樂乎。

  兩個黑衣少年,坐在二樓臨街的座位上,一壺花雕,幾個小菜,比起周圍桌上的鶯鶯燕燕顯得有些冷清。

  看似年紀(jì)稍張的少年瞇著修長的鳳眼,四處撲捉這些熟悉的倩影,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眼神中的貪婪,像餓狼一樣盯著鄰桌一個媚眼如絲的美人,喉嚨干得難受,直咽了好幾口口水,終于忍不住問:“我說,陳少爺,真的不招一個過來嗎?要不……咱們?nèi)ズ竺嫱嫱妫俊?p>  那個被稱為“陳少爺”的少年,面目清秀,薄唇抿得發(fā)白,將自己手中的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狠狠地剜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對周圍的女色已是垂涎欲滴的發(fā)小。

  少年被瞪了一眼,眼底不知為何竟泛起了隱隱懼意,只得收回自己視線,訕笑著賠不是:“不叫就不叫,隨你?!?p>  陳姓少年仍然一臉陰沉,沉默不語。

  他受不住這么壓抑的氣氛,撇了撇嘴:“你說你好不容易出來了,不就是給自己找找樂子,消消怨氣,你要是想悶著,費老大勁兒出來干嘛。我說,反正你也習(xí)慣了,就算你家老太太真的把……‘賬房鑰匙’交給你,你家的‘銀票’也未必那么好點。干脆愿者多勞,你眼不見心為靜,舒舒服服當(dāng)你的大少爺,你家‘鋪子’里的那些破事誰愛操心就讓誰操心,誰愿意干就讓她干去好了。”

  陳姓少年聞言登時有些急,臉也漲得通紅,爭辯道:“誰說這……誰說我不愿意了?載澄我告訴你,要不是老太太死攥著……那個東西不放,我……”

  載澄一挑眉毛,眼神里似乎透著一些嘲諷和同情:“你愿意?!你愿意能怎么樣?我還愿意換個阿瑪呢,可能嗎!別再自欺欺人了,啥人有啥命,我說句實話你別不高興,形勢比人強,如今大清不是盛世的氣數(shù),康乾二帝在世也沒用。”

  陳姓少年一言不發(fā),將淡紅色的嘴唇咬得發(fā)白,拳頭攥得緊緊的,如果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真的有放一把大火,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化為灰燼的沖動,他忽然想到太和殿著火時的情景,不由冷笑,老天爺還留什么情面,要燒,怎么不把紫禁城全燒了,既然他不是什么天選之人,怎么不把他也一起干脆地結(jié)果了。

  載澄向陳姓少年投去一個頗為同情的目光,看看四下沒人注意他們,便小心地從腰帶里取出一個小紙包,推到“陳少爺”面前:“得了,這些破事兒咱們多想無益,人生苦短,天命有常,不如得過且過,有一天快活一天。能忘的就忘,不能忘的,就想辦法忘。拿著吧,吃完了,咱們快活去。”

  陳少爺看著自己面前焦黃的紙包神情復(fù)雜,手指在紙包上敲了半晌才終于重重地嘆了口氣,眼中的神色從心事重重變成了“破罐破摔”的玩世不恭,利索地把紙包拆開,將其中的白色藥粉嘩啦一下倒進自己的酒杯中,輕輕晃動。陳少爺自嘲地將就被貼近自己的唇邊,喃喃道:“載澄啊載澄,我看你也就這點兒本事。”

  載澄這廂,算是長出了一口氣,類似的情況發(fā)生過很多次,面前的這個少年總是處于一種類似“舉世皆醉我獨醒”的憂郁——他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無法叫醒周圍醉意朦朧的人,想逃避卻又不甘心就這樣讓自己就這樣“醉”過去。

  而作為他情同手足的發(fā)小,載澄認(rèn)為自己的任務(wù)就是讓他快樂,雖然他的方法讓他的父親和滿朝文武所不齒,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對不對,但至少以他的能力,醉生夢死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

  陳少爺將酒杯放到唇邊,以載澄的經(jīng)驗判斷,接下來的動作應(yīng)該是一仰頭連藥帶酒爽快地咽下去,然后紅著眼對他說:“走,快活去!”

  可這次,陳少爺?shù)膭幼鲄s就此停住,拿著酒杯的手懸空著,不說喝也不說不喝,整個人像是被盯住一樣,眼睛直直地盯著樓下的街道。

  載澄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什么都沒瞧見。不由敲敲桌子:“看什么呢你?”

  陳少爺放下杯子,雙手抱臂,有些挑釁地看向載澄:“京城傳聞你澄貝勒可是人脈廣得很,至少這貴胄后輩中,可沒有你不熟識的?!?p>  載澄一聽,樂了,一條腿往另一條腿上一架,拍拍胸脯,極近驕傲之態(tài)卻偏偏要在言語上故作謙虛:“這熟識可不敢講,不過要說見了面打不上招呼的,那可真是沒有?!?p>  陳少爺冷笑一聲,朝樓下努了努嘴:“字畫攤兒旁邊的那個高個兒瞧見沒?認(rèn)識嗎?”

  載澄聞言又仔細(xì)往下瞧了瞧,見街對面一家在外頭掛了幾幅字畫裝點門面的店鋪的臺階上,的確站著一個瘦高的少年,正手執(zhí)一份書簡與一個看似是老板的人交流些什么,從他這個角度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側(cè)面的輪廓和一身體面的穿戴,雖不是旗人的范兒,想來也是個世家子弟,只是看起來面生得很,自詡交友廣泛的澄貝勒上上下下打量這陌生的少年良久,愣是沒在腦海里搜尋出一點印象,只得認(rèn)輸:“嗯,小伙兒長得挺俊的,不過真是個生面孔?!?p>  陳少爺懶懶靠著椅背將混著五石散的酒水潑在地上,有用酒將自己的杯子涮了涮,得意一笑:“瞧你那點兒出息吧。也罷,反正他跟你們這些人,根本就不是一個階層?!?p>  載澄看著陳少爺自鳴得意的樣子很是不服,他載澄再怎么樣,也比面前這個生于深宅之中,長于婦人之手的人見多識廣吧!沒準(zhǔn)這就是看見了一個衣著不俗的人有意讓他下不來臺呢。載淳挑了挑眉毛問道:“那你認(rèn)識不成?”

  陳少爺見此情景,知是得逞,自得之情更勝,有意調(diào)載澄的胃口,緩緩飲了一口自己新斟的酒水才緩緩發(fā)言:“在下不才,這個人,倒是見過一次?!?p>  載澄的生活主基調(diào)就是一字曰:混。好奇心什么的早就隨著他的懵懂幼年離他遠(yuǎn)去了,此時聽陳少爺這回答,根本就沒有問清楚的打算,心里惦記的是剛才那包被陳少爺混著酒水一起糟蹋的五石散。卻見陳少爺?shù)哪樕稽c一點的陰沉下去,才知道此人來頭絕不簡單,便故作輕松地用手撐著頭,問道:“誰呀這是?”

  陳少爺冷哼,放下酒杯,似乎是怕自己過于憤怒將酒杯給捏碎,恨恨道:“這位就是我家老太太新請來教夷務(wù)的先生,沈哲。馬尾船政大臣的大公子,直隸總督的干兒子!”

  載澄的眼睛不由睜大,對于這么一號最近聲名鵲起的人物,他這兩年來都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載澄饒有興致地一笑:“就是那個新任的國子監(jiān)祭酒,負(fù)責(zé)建‘萬國公館’的那個沈哲?”

  “陳少爺”斜眼瞥向載澄:“還會有第二個人嗎?”

  載澄笑著搖搖頭,嘖嘖不已:“哎呦喂,真是他呀,怪不得我家那位老爺子自打從夷國回來就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敢情兒是看著別人有個這么能干的兒子這心里頭不舒坦了。嘖嘖,我還以為這位沈大人怎么著也有個三十歲上下的,沒想到這看樣子還是咱們這輩的人?!?p>  “陳少爺”冷笑:“你別跟著充嫩,人家可比你小,跟我是一年的。”

  載澄聞言頓悟一般地一拍手道:“那找個機會得跟他要幅墨寶,好家伙,這個日后八成就是本朝的傳奇,咱也造福造福子孫后代呀得?!?p>  “陳少爺”被載澄的沒心沒肺弄得幾乎都沒了脾氣:“你趕快讓他給你留幅夷文的,更值錢。”

  載澄這會兒才算搞清楚,這“陳少爺”對這位仕途上升期的沈大人沒什么太多好感,急忙彌補自己剛才神經(jīng)大條犯下的錯誤:“這個話雖這么說,不過,要說這舉人出身一上來就給個‘國子監(jiān)祭酒’的官職的確是過于草率了些?!?p>  看載澄終于開竅站對了地方,“陳少爺”頓時倍感欣慰:“你也覺得是吧,這不到二十歲的年紀(jì),從四品的官銜兒,就是曾國藩當(dāng)年也不帶有這么不靠譜的事兒呀!你說……”陳少爺有意將自己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我們家那個老太太不會真覺得自己揀著一個‘霍去病’了吧?!”

  “陳少爺”話說到這份上,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人家其實不是對這個姓沈的同齡人有什么太多看法,主要還是煩他家“老太太”,但載澄也沒笨到這個地步,敢和“陳少爺”稱兄道弟固然,但要是說“陳少爺”家那個“老太太”半句不是,那可是再給他加上一萬個膽子他都不敢的,再這說,他對這個還沒正式打過照面的沈姓少年,還是存有一定的感激之情的,說到底要不是當(dāng)初他去國這么一折騰把他老爹給折騰出去了,他從哪去找近兩年的自由時間,于是忙說:“也別這么說,聽我阿瑪意思,那也確實是個人才,大清這不是正缺人嗎?國子監(jiān)祭酒的差事又剛好是空出來的,老太太一高興把他給補上去也可以理解,你想,那總比把老太太的貓呀、狗呀的補上去強吧?!?p>  “陳少爺”認(rèn)同地點點頭:“那到也是,母后皇太后召見他那天,我……”他說到這兒發(fā)現(xiàn)自己說漏了嘴,四下看看,好在周圍吵雜根本沒人注意到這兩個半大小子在叨咕什么,總算放心來,接著說:“我在殿外觀察過,別說,他對洋務(wù)那套解釋的確挺有道理,我現(xiàn)在真覺得辦洋務(wù)好像也沒那幫老先生們說得那么邪乎?!?p>  載澄聞言立刻夸張的點頭:“聽出來了,您現(xiàn)在都不叫‘夷務(wù)’了?!?p>  載淳沒理會自個兒堂兄的調(diào)侃,將視線轉(zhuǎn)向街道上,一時間感慨萬千,連語氣中也頗有些與他的年紀(jì)不相稱的滄桑:“說到底,他跟咱們一樣,就是投胎投錯了時候,同病相憐吶。”說到這,載淳站起身來道:“不是想要他的墨寶嗎,去用你的面子把他請過來,我從后門走,在老地方等你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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