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銘心中一凜,暗想:該來的總會來的,他仔細觀察虬髯侍衛(wèi)的表情,想從中看出孫督師的命令是兇是吉。可黑暗中,那人的臉如鐵板一塊,沒有絲毫表情。一猶豫間,幾個侍衛(wèi)已繞到身后,呈品字形將其圍住。席銘頓時想勒轉(zhuǎn)馬頭,迅速逃走,可這念頭一閃即滅,眼前幾人乃督師府帶刀侍衛(wèi),自己一人萬萬不是他們的對手。況且就算突出重圍,自己單人獨騎,對方如果調(diào)動關寧鐵騎追趕,無論如何也逃脫不掉。心思既定,席銘已鎮(zhèn)定下來,對虬髯侍衛(wèi)道:“好,我跟你們?nèi)ケ闶恰!?p> 進入寧遠城門,沿著主道行進了約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一間青磚府宅之前,那府宅規(guī)模不大,比之普通的縣衙規(guī)制還小,可是屋檐下的燙金匾額彰顯了它的威嚴,幾個大字“薊遼督師府”莊嚴巍峨、渾厚有力。席銘被帶到后院一個廂房,進入房門,只見孫承宗正在桌案上批閱文書,身后一個貼身小廝伺候著。
孫承宗見他們進來,朝虬髯侍衛(wèi)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待侍衛(wèi)們離開房間,席銘拱手道:“輜車營席銘見過督師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差遣?”
孫承宗卻不答話,站起身來,緩緩踱到席銘面前,冷然道:“我叫你來,你不知道什么原因嗎?”
席銘見他眼光如利劍一般射來,將頭低下,默默不語。
孫承宗繼續(xù)問道:“薛明祖去了哪里?”
席銘見他開門見山,知道此時再行隱瞞,即為不智,將牙一咬,道:“薛老師快馬疾行,此時已過山海關了?!?p> 孫承宗冷笑道:“通過山海關需要關防印簽,他難道能插翅飛過去不成。”
席銘道:“大人不要忘了,進入中原不僅只有山海關一條路。”
后金軍隊繞道蒙古,由喜峰口殺到北京城下,釀成了已巳之變,此事天下皆知。孫承宗苦心經(jīng)營寧錦防線,卻被皇太極視為無物,此事正是他的心頭之瘡。聽席銘如此說,臉色頓時蒼白,咬牙道:“薛明祖果然狡猾,竟然也知道繞道而行,難道這次又被他跑了?!?p> 孫承宗轉(zhuǎn)回身看著窗外的月色,似乎在想著心事。屋中頓時一片沉寂,氣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過了半晌,孫承宗轉(zhuǎn)過身道:“你剛才叫他薛老師?”
席銘心想:薛老師苦心傳授自己,這份恩德如何不認。朗聲道:“不錯,在下得蒙薛老師數(shù)月傳授兵法,他當然是我的老師?!?p> 孫承宗又是一陣冷笑:“老薛頭也懂得兵法,是了,他當年也喜愛這些,這么多年投降蒙古、賣國求榮,想是又得到不少異國騎兵戰(zhàn)法。對于一個心懷二心的叛徒,所學越多,對國家的危害就越大?!?p> 席銘道:“孫督師,當年您和薛老師的恩怨是非在下已聽老師說過,斗膽說一句,薛老師一片赤心為國,決無叛國之心,他避禍蒙古的原因,想必督師也心知肚明,況且薛老師在蒙古十余年沒有做過一件不利于大明之事?!?p> 孫承宗面色已陰沉如水,聲色俱厲道:“席銘,你跟隨叛國之人數(shù)月,誰知道你是不是他安插下來的棋子。你昨日在千軍萬馬前立功,以為這樣我就不敢辦你不成?!?p> 席銘眼見孫承宗已經(jīng)發(fā)火,自己稍微應對不慎,很可能立即被拉出營門梟首,但事已至此,膽怯求饒也無濟于事,不如放手一搏,雙眼直視孫承宗道:“屬下決沒有居功自傲之心,只是薛老師無辜蒙冤,實在于心不忍,屬下想問一句:督師可有老師叛國的確切證據(jù),是否經(jīng)過詳細調(diào)查?”
孫承宗平日威權甚重,不少將領見了他面,連頭都不敢抬,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有如此膽色,又想到他昨日在千軍萬馬前,心平氣和沒有一絲畏懼,心中起了愛才之心,但轉(zhuǎn)念一想:為何此人偏偏是薛明祖的徒弟。薛明祖害他弟弟慘死,自己也險些丟了性命,這些事在心中積郁幾十年,已然根深蒂固。聽得席銘反問他有何證據(jù),孫承宗怒氣上涌,咬牙道:“要什么調(diào)查,我的判斷就是結論,我乃朝廷戍邊大帥,屠戮叛軍是職責所在。今日以叛國之罪將你明正典刑,你又能奈何?!?p> 說著朝左右一揮手:“來人,給我架出去?!?p> 門口侍衛(wèi)一擁而入,將席銘雙手執(zhí)住。席銘大聲叫到:“督師好大的權威,可憐啊,可憐……”
孫承宗一愕,道:“且慢!你說可憐,誰人可憐?”
眾侍衛(wèi)將席銘放開,席銘道:“我是可憐當年的袁崇煥督師。我想問問:袁督師當年所犯何罪,為何被冠以叛國之罪凌遲而死,其肉被北京百姓爭而食之。無證無據(jù)誣人叛國,這冤屈還少嗎?”
此話一出,眾人面上俱已變色,袁督師慘死北京西四牌樓,是這些關寧將士心中永遠的痛。
這話猶如如一塊巨石砸在孫承宗的心頭,孫承宗身體猛然一震,袁崇煥是他心腹將領,也可算是徒弟,兩人當年促膝談兵,感情極為深厚。當年袁崇煥千里馳援北京,卻反被皇帝以叛國罪名下獄,自己百般進言為他辯解,皇帝卻絲毫不為所動,在沒有確切證據(jù)的情況下,將勞苦功高的邊關督師凌遲處死。每每想到此事,總是令人扼腕痛惜。
孫承宗揮手示意侍衛(wèi)退下,他默立窗前,思考了很長時間,終于轉(zhuǎn)過頭朝席銘一揮手道:“你回去吧。”
席銘退出督師府時,才發(fā)現(xiàn)身上衣衫盡被冷汗浸透,今日雖然僥幸躲過一劫,可這風云莫測的關寧軍中還有多少艱難險阻在等待著他呢?
翌日清晨,席銘開始收拾行囊。說起行囊也就是幾件日常的衣物。屋中還有薛老師沒法帶走的兩壇酒??粗莾蓧疲蠋煹囊羧菪γ擦⒓锤‖F(xiàn)眼前,他把老師送的兩本兵書用心包裹起來,放在自己的小背包里。
席銘不是好酒之人,薛老師已遠走他鄉(xiāng),這兩壇高粱春放著浪費也是可惜。于是他招呼輜車營的兄弟前來分享美酒,督軍劉揚和門軍羅云等都在其列。一干人直喝的酩酊大醉,全部昏昏睡去。
三日后是前往關寧鐵騎報道的日子,離開前,席銘自行在馬場挑選了一匹良馬,此馬就是他送薛老師歸去時騎的棗紅馬,席銘喚他為“驚鴻”,以席銘目前的相馬水平,挑選的這匹“驚鴻”自然是上上之選,此馬體態(tài)勻稱,肌健腿長,瞬間速度和長途耐力都相當優(yōu)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