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角落的青磚地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看了眼窗外的天空，萬里無云，天空高遠而明亮，大概凌晨了。
我坐起身在廟里看了看，卻沒有看到書生，于是起身往外面走，果然看到他坐在門檻上，月光灑在他身上，看起來寂寞得很。
“你坐在這里干什么？”我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他轉(zhuǎn)過頭，好像被我嚇了一下，不過很快又鎮(zhèn)靜下來。
“沒什么，睡不著而已?！?p> “嚇到你了吧？估計你還要花不少時間才能習慣我這個樣子呢，可惜你看不到我人的樣子了，以后都得面對這副模樣。”我略有些可惜。
書生看著我說：“無妨，皮囊不過是表象，很多人都披著人皮，卻比陰森森的白骨還要可怕，一個人如果沒有坦蕩光明的內(nèi)里，再漂亮的皮囊也是假象?！?p> 我用手指敲了敲腦袋：“我雖然不太懂你說的話，但是你讀的書多，那應(yīng)該是有道理的吧?！?p> 書生微微一笑：“并不是讀的書多就一定懂得許多道理的，你沒有讀過書嗎？”
我搖搖頭：“沒有，我娘親未婚先孕，我外祖一直以我為恥，怎么會讓我上學？不過我娘親識字，她也教了我一些字，還給我講過?西游記?齊天大圣，我最喜歡齊天大圣了！”
我想起來很小的時候娘親給我講故事，教我識字，那是我一生中最明媚美好的時光了，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嫁給我的繼父，只有我們兩個，在小園子里，一年四季，花開花落。如今想來就像是一場遙遠的夢，夢里金光閃閃，花香四溢。
我想的晃了神，連書生跟我說話都沒聽到，還是他叫我的名字我才回過神來。
“東方翹姑娘？”
“??？怎么了？你說什么？”
書生松了口氣：“沒什么，我看你動也不動，我也看不到你的表情，還以為你怎么了。”
“哈哈，沒什么就是想事情想的入神了，你叫我阿翹就好了，不用叫的那么復雜。”
“好，阿翹?！?p> “阿翹，你以前長什么樣子的？”書生突然問我。
我想了想，湖面依稀有個模糊的倒影，于是搖搖頭。
“我也記不清了，應(yīng)該不丑吧?！?p> 反正再丑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丑了。
書生指了指天上的月亮：“阿翹，你看，月亮在黑暗中，將它的光芒灑向人間，在黑暗中行走的人眼里，它就是希望，是光明，它是最美的。只要我們內(nèi)心住著一個月亮，那么外表就和內(nèi)心一樣美?！?p> 我看著月亮，旁邊有一兩朵云，也被月光照的透明。
“這句話我聽懂了，你是說人要善良對吧？”
書生點點頭：“對。”
“但是月亮照亮別人，那它自己快不快樂呢？我做一個善良的人我就是美麗的嗎？那如果我遇到壞人也要善良地對他們嗎？”
書生看著我靜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遇善則善，遇惡則惡，月亮有時候也會隱入云中的?！?p> 書生跟個教書先生一樣，我想他是適合做教書先生的，脾性好又和善，還喜歡嘰里呱啦地說一大堆大道理，聽得我昏昏欲睡，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睡著了。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靠在一棵樹上，陽光從葉縫間灑下來，我身上的青紗衣閃閃發(fā)亮，真的像鳥兒鮮艷的羽毛一樣。
我站起身，書生正坐在樹蔭下看書，他看到我，微微一笑。
“你醒了，寺廟在陽光出來的時候就消失了?！?p> 我伸了個懶腰：“啊，忘了告訴你了，這個廟只有晚上才會出現(xiàn)，一旦陽光出來就會消失，所以我白天才會在這林子里游蕩?！?p> 書生正收拾東西的時候，突然不遠處有個柴夫向這邊走過來，我下意識想躲起來，看到青色的裙擺又停住了，不知道這個人看到我是什么樣子的？那個老瘋子應(yīng)該沒有騙我吧？
我緊張地杵在原地不敢動彈，兩眼緊盯著走過來的柴夫，書生也看到了柴夫，又看看我，看起來也十分緊張，收拾東西的手都停下了。
柴夫越走越近，他看看我又看看書生，竟然什么話都沒說，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該不會是個瞎子吧？還是個啞巴？
我僵硬地喊了柴夫一聲：“那位砍柴的大哥！”
他竟然真的停住了腳步，還轉(zhuǎn)過了身子。
柴夫看著我：“姑娘，你有什么事??？”
我與書生相視一眼，兩人都松了口氣。
那個老禿瓢果然沒騙我！
算他識相，要不然我非得把他的掃把毛全拔光不可！
“姑娘？”
我正暗自竊喜，又聽到柴夫喊我，于是趕緊說，“啊……我就是想問一下您知道哪兒有飯館嗎？我家公子已經(jīng)餓了兩天了?！蔽抑噶酥笗?。
“哦，山下的鎮(zhèn)子上就有?！?p> “好，多謝。”
“沒事沒事！”柴夫擺擺手就走了。
等他走后我激動地在原地跳了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我終于能跟人說話了！”
我跑到書生面前高興地說：“書生書生！我感覺我又活過來了！柴夫叫我姑娘誒！你聽到了嗎？！他是第一個不會被我嚇得尖叫逃跑的人！太好了！太好了！”
書生點點頭，唇角淡淡地笑著。
我一時被高興沖昏了頭腦，都忘了元若才剛被我嚇死，我是活過來了，那他呢？
書生臉上的笑明顯帶著一層悲哀。
我真的罪過，傷害了別人還在人家心口上再捅上幾刀。
我蹲下來看著書生，他收拾完了東西正準備起身，看到我又停下了動作。
“怎么了？”
“對不起啊書生，我不該這么高興的，我是個壞人，只顧自己高興，卻忘了自己犯的錯，也忘了你的悲傷。”
書生一愣，隨即緩緩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我的頭蓋骨，我想他大概是想摸摸我的腦袋，但是實在是下不去手，于是只是碰了碰。
“高興沒有錯，阿翹，你雖然犯了錯但是也在彌補，犯了錯不代表永遠都要被釘在柱子上不能翻身，我的悲傷會過去的，我也為你而高興，一個生命的逝去必有另一個生命的到來，你就是那個新的生命。”
書生又在嘰里呱啦說我聽不懂的話了，不過我聽到他也為我而高興，那就說明他不恨我了吧？我心里暫時也算松了口氣。
臨下山時我們又去了元若的小墳包，我們一起磕了幾個頭，書生看著墓碑好長時間。
“元若，我走了。”他最后只是說了這么一句話就走了。
我跟在他后面，看著漸漸遠去的墳包，越來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