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時候，王麗云的生活多么自由。那個早晨。王麗云起得遲了，早飯沒有按時做熟，龐貓兒沒有吃飯就出去干活兒了。為此，王麗云的心里裝滿了愧疚。她想把午飯做的好一點，讓龐貓兒飽飽地吃一頓。一頓可口的午飯里少了菜怎么行？然而從昨天中午，冰箱里就已經(jīng)空了。昨晚吃的菜是她從地里掐來的野菜。她先從賣菜的小販那兒買了一些西紅柿、辣椒和茄子之類，付了錢拿回家放進(jìn)冰箱，然后就小跑著從地里割回一把胖胖的韭菜。
在院子里擇韭菜的時候，王麗云突然記起一件事情。龐貓兒從幾天前就嚷嚷著要吃炒肉。春節(jié)時殺了一頭大肥豬，肉沒外賣一斤，除了一家人吃的和待客用了一部分之外，其余都好好的凍在冰箱里。王麗云趕忙把從韭菜上沾了泥巴的手放進(jìn)盆子里涮了涮，跑到冰箱跟前，從里面取出一塊肉，抖了抖上面雪沫般的冰凌，拿進(jìn)廚房用溫水泡在盆子里。這時，她想，只要稍稍用心，這頓午餐一定會讓龐貓兒一飽口福的。
做飯的時候，王麗云心里又開始矛盾。她懷疑自己是個感情不夠?qū)Ｒ坏呐?。在山琦雪峰和龐貓兒之間，她不知道自己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確切地說，認(rèn)識山琦雪峰的時候，王麗云還不知道龐貓兒是何許人也。她對山琦雪峰的感情是始于認(rèn)識龐貓兒之前的。那時候，山琦雪峰不止一次地跟她說過，干什么事都不能左顧右盼，要始終如一地朝著一個方向。王麗云知道，山琦雪峰指的是她的夢想，也就是這個文學(xué)。他怕她走歪了，走到別的不該走的道上去。單就這一點，王麗云就覺得山琦雪峰一個真誠可信的人。從那時其，她開始敞開心扉，把自己的一切跟山琦雪峰坦白了。她那時并沒有其他特別的企望，只愿能跟他做個忘年交。她知道山琦雪峰的年齡比她大出許多，幾乎是她歲數(shù)的兩倍。她只是覺得自己不該辜負(fù)山琦雪峰這樣一個真誠的人。山琦雪峰給王麗云的第一封情感曖昧的信就是在王麗云對他敞開心扉之后。他在信的開始稱王麗云為“麗麗”，落款處又寫上“山琦兄”的字樣。顯然，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被他們自己拉得很近。他們就像兩個火石，只要彼此輕輕碰觸一下就能夠產(chǎn)生火花。
山琦雪峰是個很有心計的人，為了給王麗云以力量，每個月，他都會把他編輯的那個刊物寄給王麗云一本。王麗云有點受寵若驚，然而她那時真的開始偷偷地愛上了山琦雪峰。她渴望了解他進(jìn)而盡快見到他。書籍是打開心靈的鑰匙。王麗云如饑似渴、廢寢忘食地讀完山琦雪峰的散文集之后，她的心徹底地被他占領(lǐng)了。
王麗云心里清楚，山琦雪峰頑固地駐扎進(jìn)她的心里不是因為他的文章寫得好而令她傾倒，而是因為他復(fù)雜的感情世界令她感動，令她心碎。在那本散文集子里，山琦雪峰把自己對一個女孩的癡情和跟女孩分手之后的傷痛寫得讓她動容。她不理解那個女孩面對癡心至誠的山琦雪峰，為什么還會那么絕情地離他而去，而把山琦雪峰這樣一個癡情善良的男人丟棄在冰冷孤寂的角落里可憐得獨自飲泣。那時候，王麗云唯一想做的就是走進(jìn)山琦雪峰，到他最近最近的身邊，用她自己的純情來安慰他，撫平他內(nèi)心深處累累的創(chuàng)傷。王麗云從來沒有想到過那叫自作多情。因為她的感情史真的，同時也相信山琦雪峰是個很解風(fēng)情的男人。
那時候，除了看書和寫作，王麗云幾乎無事可做，而思想中哪怕是一平方微米的空間都被山琦雪峰占領(lǐng)著。無論她走到哪兒，干什么事，在她的心里，都有山琦雪峰陪伴在身邊。
那時候的人都沒有手機(jī)，聯(lián)系全靠書信。王麗云就一個月給山琦雪峰兩封信。山琦雪峰封封都回，而且在大半回信里，山琦雪峰都會說：想你，有機(jī)會一定來看你！這話一直讓王麗云沉靜在甜蜜的等待中。
春天，王麗云的戶口還沒有找到，她的父母為她以后的生存異常擔(dān)憂。一個人沒有戶口，無論走到哪兒，別說工作，連落腳的資格也沒有！村里有人建議說：“愁什么？女孩子害怕沒人養(yǎng)活，找個婆家不就行了。”
王麗云也覺得自己被那些犯人的事情折磨得異常疲倦。關(guān)于戶口的問題，她已經(jīng)徹底不報什么希望了，她幼稚地想到：“這么多日子，沒有戶口我還不照樣活著。人不要給自己出那么多難題，做不了上等人，做一個下等人也該還是有資格的吧。有人選擇隱居還不照樣是一世?！边@樣，王麗云就把一切全都咽下了。對于別人的建議，王麗云聽起來覺得刺耳，但細(xì)想人家說得有道理。女孩子大了終歸是要嫁人的，一輩子守在父母身邊的女兒，自己當(dāng)然覺得幸福，然而在父母的心里，這卻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并且在外人的眼里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王麗云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這點道理她懂。她大大方方地去跟父母說：“給我找個婆家，讓我換換心境吧。老這樣無事可做地啃父母，我心里難受。”
王麗云的父親問：“找婆家？怎么找？一個受過特殊教育的女孩子在農(nóng)村找婆家肯定不太合適?！?p> “然而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還管什么合適不合適？只要有口飯吃就可以了。”王麗云喪氣告訴父親。
王麗云的父親本來就不可能有好心情，又看到女兒如此喪氣，心里的怒火就不點自燃了，他張口就問：“我和你媽辛辛苦苦供你上學(xué)多年，盼你長知識，學(xué)本事?？墒悄愕谋臼露紝W(xué)到哪兒去了？工作和戶口的事情我就權(quán)當(dāng)我的女兒運氣不好，在社會上遇到了一個黑幫，不幸被暗中陷害了；還有我和你媽為供你上學(xué)花去的那么多的錢我就權(quán)當(dāng)被賊偷了，還有我們花去的那些時間，我就權(quán)當(dāng)是犯了重罪被關(guān)在監(jiān)牢里熬完了。這些就暫不說了?，F(xiàn)在就說你自己。你一個女孩子家，都這么大了，上特殊教育學(xué)校的幾年里就連一個對象也瞅不到，你說我怎么就要了你這么一個無能的女兒呢？”
王麗云一時沮喪萬分，但很快她就想到了山琦雪峰。因為到目前為止，山琦雪峰的確是王麗云心目中最可傾心的人了。也算是為了安慰和搪塞父母，王麗云就把山琦雪峰抬出來。為了讓父親相信她的話，她把山琦雪峰給她的幾封信全部拿出來給父親過目。
王麗云的父親蹲在一個光線昏暗的角落里，把上官康寄來的幾封信簡略地翻了一遍，然后說：“既然這樣，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處理。都是有知識的人，該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應(yīng)該有個底，我就不多問了?！?p> 這一關(guān)就這么暫時躲了過去。兩個月后，父親再度問起，王麗云就有點慌了。山琦雪峰屢屢說要來看她的，但都這么長時間了，他說的究竟是真的還是在誆人？
“是與不是，去找找他不就知道了？”父親幫王麗云出主意說。
這倒是個可行之策。王麗云仔細(xì)考慮了三四天，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早晨出發(fā)了。
那個刊物社坐落的城市，距王麗云家居住的村莊比較遙遠(yuǎn)。王麗云一大早出發(fā)，在路上倒了幾趟車，加上路況一直不怎么好，到達(dá)那個城市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左右。王麗云邊走邊打聽，一直找到了那個刊物社所在的那條街上。在雜志社對面的學(xué)校門將偶，王麗云站住了。她猶豫著，自己該怎么面對這個叫山琦雪峰的作家？見面怎么稱呼他？跟他說點什么？看到自己不會說話，他會是怎樣表情？他懂手語嗎？他會適應(yīng)她的手語表達(dá)嗎？他會承認(rèn)曾經(jīng)給她寄過那么多書和信嗎？他會那么容易就相信她就是那個跟他聯(lián)系過的王麗云嗎？也許他會一口否定他就是山琦雪峰而把她從雜志社轟出來。還有，她確實在這個雜志社上班嗎？找不到他她該怎么辦？
王麗云抬起頭，濃密的樹蔭把整條街都遮得一片陰暗。學(xué)生們剛剛放學(xué)，他們把擺在街道兩旁的小吃攤位圍了個縷風(fēng)不透。這還是一條相當(dāng)熱鬧街道。“這樣最好，在這個晚上，我可以在這條街上選擇一個合適的角落歇腳而不怕被壞人拐走。”
王麗云想著，朝那家雜志社緩步走去，她有點擔(dān)心雜志社已經(jīng)下班了……
王麗云走神嚴(yán)重，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把面團(tuán)和好，然后搟開的？總之她很忙碌，肉和菜統(tǒng)統(tǒng)炒好之后，她在鍋里添上準(zhǔn)備下面的水，然后去房間里看表，恰巧差十二點一十分。龐貓兒馬上就要回來了！王麗云三步并作兩步向頭門口走去。門緊緊地關(guān)著。王麗云剛到門邊準(zhǔn)備開門，門外傳來熟悉電動車報警的聲音。她內(nèi)心一陣驚喜：“龐貓兒真的回來了！”臉上笑容像綻開的花朵一般燦爛。
龐貓兒從外邊回來，頭發(fā)、臉上、手臂乃至渾身上下都沾著混凝土顆粒和石灰渣。這樣子讓王麗云滿懷歉意。她二話沒說就去給龐貓兒打了盆熱水。
王麗云喜歡站在旁邊呆看龐貓兒洗漱的樣子。有時候，她還會情不自禁地湊上去幫他幾把。每每到這種時刻，她總是覺得自己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這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刻。她不知道這究竟叫不叫愛情？山琦雪峰曾經(jīng)對她說過：愛情和婚姻是兩碼子事。這句話很多時候會把王麗云搞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