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店管吃住，要求員工午餐必須圍桌而聚，具體地點(diǎn)在任意一沒有顧客吃飯的包廂里。早餐和晚餐地點(diǎn)則由員工自行選擇，可以到?jīng)]有顧客的包廂，也可以選擇其它地點(diǎn)，而員工們打了飯，一般都喜歡回自己的工作位去吃。王麗云是飯店的洗碗工，離開打飯的窗口，就氣咻咻地到洗碗間去了。此刻，她雖然肚子已經(jīng)很餓了，但最想做的卻是找人說話。她太委屈了，剛才的事情，不符合她以往的處事習(xí)慣。以往有人這么待她，她可能就把他揍一頓，最起碼也要罵得他痛哭流涕，三天三夜不得安寧。她雖然不會說話，但罵臟話粗話，在氣憤至極之際，卻能擠出幾個關(guān)鍵字來，這不但不影響罵人的效果，反而顯得精準(zhǔn)直接。簡潔而有力。而今天，她卻忍氣吞聲地走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對了，那個誰？”她把右手的中指和食指豎起來在額頭貼了一下，做了一個思索的手語，心中說道：“有個壞東西趕我走的，壞東西，太壞了！我怎么沒看清他是誰呢？笨蛋！快給氣昏了！”她這么想著，又氣急敗壞地連做了幾個罵粗話的口型。她太憋屈了。她擔(dān)心自己會憋出毛病來的，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必須得找熟悉的人來一次暢快淋漓的手語聊天。
“對，手語聊天?！彼龍?jiān)定地想。她知道這是她除了打架罵人之外，宣泄氣憤的最佳渠道。因?yàn)橛袝r候人們把打架叫做動手，而手語也是動手，性格剛烈的她有時候會把向朋友訴說氣憤的事情當(dāng)做和惹她生氣的那個人打架。手語的動作會做得像打架一樣兇猛，再帶著惡劣的表情，惟其如此方能解恨。上蒼是不公平的，把她生成了啞巴，聽力也很差，讓她的生活受到嚴(yán)重影響，為她的生存造成許多危機(jī)，如果沒有手語，她不敢想象自己如何能從一次次心靈困境中走出來。
王麗云打開了微信，正在思忖找一個可以手語聊天朋友，她的搭韋唯走進(jìn)了洗碗間。
韋唯手里提著一個紅色的包包，穿一條東北大花褲子，腳上一雙黑絨老北京布鞋，上身穿藏藍(lán)色高領(lǐng)毛衣，下擺均勻地垂著長長的流蘇，臉上抹了增白霜，帶著微笑，額頭泛著亮光，看上去精神飽滿而愉快。
此時的王麗云是最見不得別人比她好的，不管哪個方面，比她好就惹她嫉妒，惹她仇恨，惹她憤怒。倘若是再對她笑一下，那就一定是在看她笑話，鄙視她，嘲笑她。因此，她一看見韋唯，兩嘴角立馬下拉，又做了一個罵人粗話的口型，同時，也許是她內(nèi)心太恨，用力太猛，兩唇之間擠出了一個聲音。
韋唯是兩天前王麗云從一個聾人群里找來的，也是一個啞巴加聾子，但是，她比王麗云聽力好一點(diǎn)，她聽到了王麗云嘴里罵人出來的字。她不解地看了王麗云一眼，將手里的包包掛在墻壁上規(guī)定的掛鉤上，去打飯了。
王麗云的目光追著韋唯不放，把剛才她為多要幾個餃子而引起的不快以及想找人手語聊天的事情全然忘卻了，另一種憤怒從她心中迅速升騰起來，她對韋唯的穿著打扮十分反感。昨天，韋唯就是這身裝束，她用手語夾帶用手指在墻壁和桌面寫字的方式告訴韋唯，上班要穿黑色或深藍(lán)色褲子，是不能穿花褲子的，穿了花褲子，即使廚師長和經(jīng)理不說，老板從監(jiān)控中看到了，也會讓會計(jì)扣除工資的。還有韋唯的老BJ黑絨布鞋，這不是洗碗間里穿的鞋子。洗碗間的地面上時不時布滿泔水，布鞋穿上是偷懶的架勢，應(yīng)該穿塑料防水鞋。這些話，她廢了很大力氣，反反復(fù)復(fù)給韋唯說了許多遍，每一次，韋唯都點(diǎn)頭表示今天不穿了，可是今天，韋唯依然照舊穿來上班。
“這不是明顯和我對著干嗎？”王麗云氣憤地想：“好吧，我讓你和我對著干?！蓖觖愒品畔率謾C(jī)。跑到水龍頭跟前，擰開兩個水龍頭，用盆子接了水，快速潑在洗碗間的地面上。原本經(jīng)歷一夜朗干的洗碗間地面頓時水流成河。等韋唯打了餃子，準(zhǔn)備回洗碗間來吃，被地面上的水?dāng)r住，只好到隔壁放調(diào)料的小房間里吃餃子。
這邊王麗云對韋唯卻并不是眼不見心不亂她還在因韋唯而生氣。
為什么？
原來這個韋唯啊，可真不是王麗云自愿找來的。
當(dāng)時的情形是，王麗云給廚師長說，她的工作任務(wù)太重了，而且因?yàn)闊o人代班，已有一個月沒有休假。她的本意并不是讓廚師長給洗碗間加人，因?yàn)轱埖昀锍斯?jié)假日，平時來吃飯的人不是很多，她一個人完全拿下洗碗的工作，而她之所以對廚師長這樣說，是希望廚師長協(xié)調(diào)老板，給她漲工資。她說：“我只有三千三百元工資，要干這么多的活兒?！边@些話，她不是第一次對廚師長說，而是很多次了。這幾年，香港洗碗工天價(jià)工資吸引了大批洗碗勞務(wù)，內(nèi)陸很多飯店招洗碗工受到影響，這家飯店一年前因急需洗碗工，打電話把她叫來。來了之后，她一直像這店里的大寶貝，被領(lǐng)導(dǎo)護(hù)著，同事尊著，所有事情都是有求必應(yīng)。她相信要求漲工資的事是一定可以實(shí)現(xiàn)的?？墒恰?p> 王麗云氣憤地想著，又做了一個罵粗話的口型。
可是這一次，廚師長卻讓她找?guī)褪?，說必須找，不然就離職，就這兩個選擇。看廚師長的口氣和神情，好像是已經(jīng)把代替她的人聯(lián)系好，只等著她離職，那人來上班。
這怎么行？王麗云當(dāng)下心里就叫苦不迭。這份洗碗的工作，雖然工資很低，但對于王麗云的家庭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在這座城市里，她的老公因?yàn)楦改改芨啥鴵碛兴奶追慨a(chǎn)，分布在四個不同小區(qū)。如今父母去世，她的老公成為房產(chǎn)繼承人，每年的高昂的物業(yè)給他們造成了很大的經(jīng)濟(jì)壓力。她的老公雖然工資比她高一點(diǎn)，但也只是一點(diǎn)兒。他有兩個兒子，都已經(jīng)三十多歲而未成家。這個可怕的時代，花錢容易掙錢難，娶個媳婦，彩禮上不封頂，則少圖個吉利數(shù)字：十八萬八。這個可惡現(xiàn)實(shí)讓王麗云多少次在心里罵粗話。她不敢想象，丟了這份工作，他們在這座城市還能生存嗎？他們的家庭還有未來嗎？
不。
王麗云沒有辦法，只好在她所在的幾個殘疾人微信群里發(fā)了招工信息。讓她倍感奇怪的是，回應(yīng)并前來試崗的只有韋唯一個人。
第一次見到韋唯，王麗云發(fā)現(xiàn)韋唯長很美。也許是在女人的天性里，對長相美貌的同性都有一種排斥心理。她對韋唯很不看好。她對廚師長說，這個人不行，太胖了。韋唯雖說長得有點(diǎn)胖，但比起王麗云來，卻算是一個瘦人。王麗云不識廬山真面目，廚師長為了照顧她的面子和情緒，只好說試試再說。
廚師長還說，試崗期是三天，三天內(nèi)如果不合適，就令其走人并無工資。
那時候，王麗云心想，自己還有三天的時間，在三天內(nèi)，她一定要想辦法讓韋唯離開。
接下來，王麗云做好了準(zhǔn)備，要給韋唯挑刺找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