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硯底藏針
我蹲在西廂第三口染缸前,指尖刮過缸底青苔。昨夜阿杏的血凝成的紅蓮,此刻在晨光里褪成銹褐色,像團(tuán)被揉皺的舊帕子。
「咔嚓——」
銅環(huán)銹蝕的脆響里,半張焦黃運(yùn)河圖黏在缸底。纏枝蓮紋的脈絡(luò)滲著朱砂,遇水暈開「申時(shí)三刻」四個(gè)小楷,與嬤嬤收繳貢品的時(shí)辰分毫不差。
「小滿,七色浸染劑。」我抖開素絹,頭頂瓦片「咔嗒」輕響。抬頭只見織金錦殘影掠過檐角,金線牡丹晃得像條脫鉤的魚。
「阿蘇姐,這晦氣缸子比亂葬崗還瘆人!」小滿捏著鼻子拋來瓷瓶,藥水灼穿青苔露出暗匣。鎏金絲線纏著的銅鑰匙泛著冷光,蓮芯紋與嬤嬤的翡翠戒嚴(yán)絲合縫。
「死人的嘴最牢靠?!刮乙嗑€頭,浸染劑潑上運(yùn)河圖。七色藥水爬成星宿圖,朱雀位標(biāo)著「宇文」二字。腕間絞絲銀鐲突然收緊,冰得我心頭一顫——娘親咽氣前死死攥著這鐲子說:「蓮芯染血時(shí),快逃?!?p> 「掌柜的,您這金線比我家族譜還假?!?p> 我兩指捻開茶樓遞來的繡帕,半盞碧螺春潑上去。茶漬在鎏金線里沖出七道溝壑,像被野貓撓花的胭脂盒。對(duì)面玄鐵面具下的喉結(jié)微動(dòng),易容貼片翹起個(gè)角。
「姑娘眼毒,這可是玲瓏閣頭等貨。」他袖口銀線閃過紫金光,我袖中磁石猛地發(fā)燙。針尾刻「玲瓏」的銀針「?!沟匚竭^去,正扎在他虎口纏枝蓮紋的蕊心。
「頭等貨?」我拔簪挑向他喉結(jié),「淬火少三次,冰裂紋缺七道……」
面具突然脫落,檐角銅鈴「當(dāng)啷」震碎寂靜。他眼角的舊疤刺進(jìn)瞳孔,五年前運(yùn)河決堤那夜,有人用麒麟紋衣擺撲滅我裙角火星,火光照亮的那道疤此刻正在茶煙里泛紅。
「姑娘驗(yàn)得這般細(xì),莫不是想驗(yàn)驗(yàn)別的?」他擒住我手腕,紅線纏上指尖。日光斜照的剎那,紅線泛金綻成帶刺的蓮:「比如……這金蠶絲裹的是忠骨,還是奸佞?」
玲瓏閣的銅繡繃炸裂時(shí),三根毒針直取后心。我反手扯斷盤金繡線,金絲在繃架上繃成滿月弓。娘親曾說「針尖沾血會(huì)銹」,卻沒說心尖沾血會(huì)疼。
「叮!叮!叮!」
毒針釘入柏木梁柱的顫音里,玄色身影破窗而入。裴硯之?dāng)埼液蟪窌r(shí),掌心繭子擦過腰封暗袋,那里藏著阿杏咽氣前塞的油紙包。他腰間鎏金荷包硌得生疼,暗層里半張運(yùn)河圖與我懷中的密圖拼出朱雀七宿。
「裴大人救美的戲碼,唱一次值多少銀子?」我旋身脫出他臂彎,繡鞋尖勾翻茶盞。滾水潑向梁柱青煙騰起,毒針封穴處「滋啦」作響——正是青鴆毒。
他廣袖卷散毒霧,紅線纏上我腕間銀鐲:「林姑娘這以茶代酒的本事,倒比蘇繡更絕?!谷展庀陆鸺t絲線交錯(cuò),恍如娘親給我綁發(fā)的鴛鴦繩。
暴雨沖刷茶樓窗紙,血水暈出「囚」字殘影。我蹲身撿起裴硯之遺落的密令,朱砂小楷扎眼:「誅殺林氏者,擢升三級(jí)?!?p> 「三你祖宗!」我將密令團(tuán)成球塞進(jìn)荷包,指尖觸到塊硬糖。油紙包上歪扭的「杏」字沾著青苔,阿杏偷塞的最后一顆飴糖,此刻在手心化成粘稠的淚。
漕運(yùn)碼頭火光沖天,纏枝蓮紋船帆燒成鳳凰涅槃。這讓我想起昨夜修復(fù)的《九鳳朝陽》,被割喉的第三只鳳凰眼里,也凝著這般血色。
「姑娘,您的七孔勾針?!共璨┦颗鮼砟竞?,盒底壓著染血織金錦。紫金絲線在血漬里排成新密文:「子時(shí)三刻,生死自負(fù)?!?p> 更鼓敲過二更,我晃著腿坐在染缸沿。小滿抱來七色絲線,線軸刻著歪扭的「宇文」字樣。
「阿蘇姐,這線夠買三百個(gè)我了?!顾兄愣裹S,碎渣掉進(jìn)缸里驚起漣漪。我扯過她腕間銀鐲,冰涼的銀圈突然收緊——像娘親臨終前箍著我的那只手。
鎏金線浸入藥水的剎那,朱雀位浮出「私運(yùn)違禁」的油墨。我手一抖,藥水潑濕半邊裙裾。腕間銀鐲突然嗡鳴,如五歲那年娘親帶我出逃時(shí),身后追兵踏碎的更漏聲。
「三錢銀子的餌,」我對(duì)月穿針,「釣的是三百條人命?!?p> 裴硯之的聲音忽從槐樹梢飄落:「林姑娘的魚簍,可裝得下運(yùn)河龍王?」他揚(yáng)手拋來染血織金錦,暗紋里睚眥獸首正撕咬蓮紋——像極了我們此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