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兩天后，平安回到杭州。鉛灰色的云層壓著城市脊梁，暴雨像斷了線的佛珠般砸在車窗上，雨刮器發(fā)瘋似地左右搖擺，卻始終擦不凈眼前模糊的天地。他望著計價器上跳動的紅色數(shù)字，恍惚覺得自己的心跳正與雨點同步，在胸腔里炸開一朵朵腥咸的銹花。

　　摩托羅拉掌中寶手機在掌心震了第三次時，他終于按下接聽鍵，晚晴帶著電流聲的質(zhì)問刺破雨幕：“你永遠(yuǎn)在逃！連告別都要隔著兩千公里用短信施舍？“

　　“別把手術(shù)刀往舊傷疤上捅?！八斫Y(jié)滾動，副駕上沾著雨漬的紙袋里，還裝著沒能送出的蒂芙尼藍(lán)盒子，“與其讓兩個人都困在手術(shù)臺上流血，不如......“

　　“不如讓我當(dāng)那個先拔呼吸管的人？“她輕笑像玻璃碴劃過鐵板，“平安，你連說分手的勇氣都要用暴雨來遮掩。“

　　通話戛然而止。車載廣播里，莫文蔚正沙啞地唱著《陰天》。

　　平安沒有回租屋，找了一家廉價酒店。午夜12點10分，MSN對話框突然浮起藍(lán)光。那個叫“深海鯨落“的頭像亮起時，平安指間的煙灰簌簌落在鍵盤縫隙里。

　　“溫哥華現(xiàn)在幾點？“他打下這行字時，舌尖泛起昨夜威士忌的泥煤味。

　　“下午3點10分，恰巧是喝醉的好時辰?！肮鈽?biāo)閃爍得像情人的睫毛，“要聽實話嗎？那天你襯衫紐扣硌在我鎖骨上的紅印，比這些文字更讓我疼痛?！?p>　　平安的指腹摩挲著回車鍵，仿佛觸摸她后腰那道玫瑰紋身：“我們像在末班地鐵里接吻的賭徒，明知道終點站要分離，卻貪戀著黑暗隧道里三十秒的失重?！?p>　　“張愛玲說通往女人心的路...“她突然換了話題，句子像浸過苦艾酒，“其實是條單行道，路標(biāo)早就被月光和房貸撕碎了。十年前我會為你紋身，現(xiàn)在只會計算學(xué)區(qū)房每平差價——這就是三十二歲女人遲到的情書?！?p>　　沉默在電流中發(fā)酵成曖昧的沼澤。

　　平安盯著屏幕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終于敲下：“可我們連支紅燭都沒點燃過，談何灰燼？“

　　對方發(fā)來裴多菲的詩句作為墓志銘：“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藍(lán)色頭像熄滅時，平安鎖骨下方兩寸的位置開始隱隱作痛。

　　手機在凌晨兩點震動。平安對著短信箱反復(fù)刪改，最終發(fā)送的短信帶著似乎還帶有自己的體溫：“記得龍井山房的雨廊嗎？你總說青瓦接雨水像聽琵琶行。如今我成了你傘沿墜落的那滴水，注定要摔碎在別人的傘面上。但請相信，每道裂痕里都藏著我曾說過的那句'且聽風(fēng)吟'。若他日梅子黃時雨，最是你低頭看水洼里那汪月亮——我在平行時空，永遠(yuǎn)為你潮濕的倒影?！?p>　　晨光舔舐著昨夜未干的雨漬。

　　平安在請調(diào)報告里“西南區(qū)拓荒“四個字，像枚生銹的圖釘，將溫哥華時差與杭州往事齊齊釘進(jìn)時間地圖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