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孟主管。
在紅糖水氤氳的熱氣中,孟主管的手忽然觸到脖頸,緩緩解開了襯衫的第三個扣子。
在孟主管領(lǐng)口的深處,露出一個火焰形狀的烙印。
林夏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那道丑陋的疤痕像是要嵌進身體的深處。
這么深的疤痕,該是有什么樣的深仇大恨才能干的出來。
孟主管在林夏驚訝的眼神中緩緩的說道:‘‘三十多年前,我也曾是個和你一樣年輕漂亮、對生活充滿憧憬的女孩。
后來,有人給我提親說了一個男人,他對我很好,我們很快就結(jié)婚了。
婚后的生活起初很甜蜜,可慢慢地,他開始酗酒,酒后就會對我發(fā)脾氣,甚至動手打我?!?p> “我那時候很害怕,也很無助,可我總是想著,他對我曾經(jīng)的好,想著也許他只是壓力太大,也許他能改。
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暴力越來越嚴重,直到后來,我肚子里懷了我們的孩子。”
‘‘我開始求他,求他不要再打我了,開始,他聽說我有了孩子,開心的不行?!?p> ‘‘因為孩子的原因,那段時間,我確實少挨了不少的毒打,再后來,我生下了我們的閨女。’’
聽到這里,林夏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那后來呢?他不再打你了么?’’
林夏問。
孟主管苦笑了一下,然后緩緩的說道:‘‘當他看到我生下的是個女兒的時候,他一把奪過我懷里的女兒?!?p> ‘媽的,給老子生了個賠錢貨,怎么不是個帶把的。’
我現(xiàn)在依然記得當時他兇狠的眼神。
他當著全家人的面,一把從我懷里奪過孩子,猛地按進了地上的尿盆里。
孩子被嗆得全身青紫,連一絲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我的丈夫還大喊著“淹死你”。
我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就感到一陣眩暈。
等婆婆反應(yīng)過來,把孩子撈起來時,孩子已經(jīng)不會動了。
婆婆連忙拍著孩子的屁股,“啪啪啪”地連拍幾下,孩子依然全身鐵青著一動不動。
我當時心想,“完了,這孩子被他打死了。”
那一刻,我的心也仿佛隨著孩子一起死去了。
直到我的女兒突然“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當我把女兒重新抱在懷里,她拼命的吸吮著我的身體的時候,我才感覺到我也活了過來。
那時候,我就發(fā)誓,這輩子,我要為我的女兒而活。
聽著孟主管的講述,林夏眼神中滿是心疼,她緊緊握住孟主管的手。
林夏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她也曾深深感受過父母因為計劃生育,為了想要一個兒子的渴望。
他們也曾經(jīng)想殺死她。
那是她一歲多的時候,奶奶大罵母親生不出兒子,父親和母親合力抱著她,猛的往炕上一戳,想憋死她。
‘憋死她,憋死她,我們就再生個兒子,女兒難道就不是你們老林家的種么?’
母親憤怒的罵道。
當時站在一旁的二姑見狀,一把將她抱起,狠命地拍打她的后背,她這才緩過氣來,活了過來。
后來,二姑在抱養(yǎng)她的很長一段時間總是說,林夏,你攤上我這么個姑姑算是你命大了,連你的名字都是我給你取的嘞。
林夏笑笑。
當時她總是當成一個笑話來聽,因為她不相信,會有親生父母會想著殺死自己的孩子。
直到今天,她聽說了孟主管和她丈夫的事。
和當初的自己多么的相像。
在每個貧苦的農(nóng)村家庭,女孩子能活到大,那都是靠著怎樣的運氣。
孟主管輕輕拭去林夏的淚水繼續(xù)說道,“直到有一天,他喝得爛醉如泥,又開始打我,甚至打我們的女兒。
我拼命的阻止他,我的女兒,她還這么小,怎么能禁得起他的毒打。
他變得更生氣了,直接拿了一把燒紅的烙鐵,嚇唬女兒,我和他爭執(zhí)了起來,他拿著烙鐵狠命的烙在我的身上,我暈了過去。
醒來后,我發(fā)現(xiàn)他暈倒在我們家院子里的水井邊,水井的邊上有一口大水缸,他趴在水缸上,整個臉撲在水缸里。
我想,他應(yīng)該是渴了,想喝水。
我就那樣看著他在水里拼命的掙扎,沒有去叫任何人,也沒有去喊公婆,就那么冷冷的看著他,直到最后一刻。
我就那樣看著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在我的面前死去。
孟主管說完,抱著腦袋,‘哇哇’的哭出聲音,這是林夏第一次看到一個人,在她的面前哭的那么肆無忌憚。
哭夠了,孟主管對著林夏說道:‘‘林夏,一切都會過去的,任何的苦難都是暫時的,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任何時候,你都可以無條件的信任我。’’
林夏緊緊抱著孟主管,“孟姨,謝謝你,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不怪你,真的不怪你,那不是你的錯?!?p> 孟主管笑了笑,“勇敢有時候就是逼出來的。我離開了他之后,生活很艱難,但我咬牙堅持了下來。我找到了一份工作,雖然很辛苦,但我知道,我在為自己而活,那種感覺很奇妙,很自由。”
后來我在火葬場抬尸體,遇到個被丈夫打斷腿的女人...“
八十年代的殯儀館休息室,總飄著骨灰與廉價雪花膏混合的氣味。
我把偷藏的止痛片碾碎放進米粥,聽著女人們講述各自的地獄:被煙頭燙乳房的童養(yǎng)媳,因生不出兒子被扒光游街的新婦,丈夫死后被叔伯賣進暗門子的寡婦。
相比她們而言,你我都是幸運的,生活在新時代的光明之下。
政府會幫助我們,國家會幫助我們。
林夏聽著孟主管的故事,心中涌起一股力量,“孟姨,我……我也想離開付虎,我想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林夏的臉上,她的眼神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林夏想起黃昏時伏在那人背脊感受到的溫度。
她緩緩的站起身,望著窗外的夜空,心中充滿了希望。
此時,正當林夏又燃起了對新生活的渴望的時候,另一邊的付虎也沒有在閑著。
他嘴里斜叼著一根香煙,一只腳搭在服裝廠女工宿舍后面一個陰暗胡同的墻上,斜著眼盯著眼前的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