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火車站
夜晚,袁淑華背著包,手里托著一個尿素口袋,里面裝著母親拿的大米和一些鍋碗。許建軍跟在她的身后,托著大大小小三個包。兩人就這樣走在寒風(fēng)中,擠進(jìn)密密麻麻的人群。
擁擠的人群向前裹著,袁淑華被人撞倒在地。
“誒,誒,建軍,拉我一把。”淑華一倒,身后的行李撞得滿地都是。這時身后一個帶著口罩的人伸手從許建軍手里的行李中摸出了一個口袋,又跟著人群四散開來。
反應(yīng)過來的許建軍緩慢將袁淑華扶起來。“怎么那么不小心?”許建軍抱怨著,袁淑華望向四周,發(fā)現(xiàn)鍋沒了。
“鍋!鍋呢?”袁淑華急得原地轉(zhuǎn)圈,她著急地望向人群,小偷早就沒了蹤影。
許建軍看了看四周,說道:“早就跑了。”
好不容易走出車站。夜已晚,袁淑華在路邊打了一輛車,夜的氣氛始終陰沉。淑華靠在車窗,心里夾雜著不安,自責(zé)。路被一種黃色的籠罩,連燈光都顯得破舊。人生最終都要走到四處求人的地步。這一次來到浮山也是拜托了老家的朋友找的落腳地。
許建軍心想,千萬別再麻煩人了。
他最怕麻煩人,而她最喜歡麻煩人。
這一次,夫妻倆包下了一個工地,叫來了建軍老家的老鄉(xiāng),大家準(zhǔn)備一起大干一場。
車緩緩的停下,來到一片廠房前。兩排廠房排列著,被分成了許多個小房間,每個房間大概十六平米。每個房間的最里面擺放著一張床,好一點的人家房間里還會放著電視機,沙發(fā),冰箱;但大多數(shù)普通人的房間里最多也只能多出一張破爛的桌子和兩把搖搖欲墜椅子。每一排廠房的最左邊是廁所,最右邊是廚房,幾十個房間的人們共用一個廚房和廁所,十分擁擠。
來不及多想,許建軍和袁淑華找到朋友幫忙找的那一間鐵皮房,縫隙中還能透出一絲光亮。袁淑華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麻利的收拾了房間,鋪好床,奔波了一天,疲憊的兩個人終于能睡個好覺。好在浮山是沿海地區(qū),在這樣的冬天,寒風(fēng)也不過如此。
早上六點,一縷陽光透過縫隙照射在袁淑華的臉上。她一邊掙扎著起床,一邊呢喃:“這浮山的天怎么亮的這么早?!彼龑⒈蛔永鹕w住臉,還是能快速入睡。
來到浮山的第一天,這里確實很新鮮。
中午隨便應(yīng)付了兩口,等老家的工友過來還要幾天,這幾天內(nèi),他們必須把自己的生活用品置辦好。
每天的茶余飯后只能隨便的聊聊天打發(fā)時間。
袁淑華愛上了看日落。十幾二十幾歲的時候也不是在A市見過,那時候喜歡玩,從來不會停下來看看風(fēng)景。每天傍晚,淑華一個人散步到海邊,正好趕上太陽西下。天空都是橘黃色,太陽的光茫將海面照的有些發(fā)黑,云層壓低而整齊的排列,整個天空像是一副油畫。溫柔的晚風(fēng)吹到了每個過路人的臉上,一股咸咸的氣息撲面而來。
淑華總是要等到將這場美麗的落日盡收眼底之后才會離開,這樣的景象也在一點一點撫平她心中的不安和彷徨。
隔了幾天老家的工友也找來了,許建軍是工頭,現(xiàn)在也算是組建了自己的小團隊。袁淑華為了招待幾個老鄉(xiāng)特意去借了五百塊錢,買了豬腳,排骨還有些別的菜,好吃好喝招待了他們。
“咱們就跟著許哥干了。”其中一個叫許三橋的男人舉杯說道。
“好,干了。”
“加我一個。”
一群人紛紛舉起酒杯,像是一場勝利的開幕,重建了許建軍的內(nèi)心的信心。
隔天他們就到工地上去上工,許建軍很久都沒有這樣的干勁了,能掙到錢生活就會開朗,什么困難來都不怕了。
“軍哥,你和嫂子怎么認(rèn)識的?也沒見你帶回家里看看。”一個老鄉(xiāng)問他。
“回家?”許建軍冷哼一聲。
“我都多少年沒回過家了?!?p> 家里的一切與他似乎無關(guān)了,他在老家的親人也只剩幾個兒時的朋友。八歲那年雙親先后離世,大哥默默操辦后事,他和二哥跟著忙前忙后,大嫂整天閑著無所事事。
大哥一家本來計劃老兩口給他們修一棟免費的房子,然后留在家里啃老,混吃等死。計劃的落空后夫妻倆又開始特別上心父母的后事,許建軍和二哥許建江都以為是許建林良心發(fā)現(xiàn),等到分家產(chǎn)時才看見他的狼子野心。
許建林先是取走了父母留下的大半存款藏起來,剩下的錢又以操辦喪事為由劃走一些,最后再給許建江一點殘羹剩飯,又把家里沒人住的一間危樓老房子分給許建軍。
一件重大的事情被許建林三下五除二的解決,他以為他的計劃天衣無縫。
許建軍和二哥相依為命住在老房子里,這里破爛不堪,漏雨的屋頂,結(jié)網(wǎng)的墻角,搖擺的房梁……
直到兩年后的春節(jié),許建江想把老房子重新收拾整理,翻出來一袋舊衣服,又翻出來一個頁面發(fā)黃的筆記本,是母親去世后父親整理的。
兄弟倆翻看筆記本里的記賬,一筆接著一筆,也為他們存下了不少生活的資本。許建軍的拳頭越捏越使勁,緊咬著后槽牙。
“二哥,他拿了爸媽那么多錢,結(jié)果把這么一間破房子分給我們,自己占著爸媽幸苦大半輩子修的兩間房,他的良心喂豬了?”
許建軍想去找許建林理論,許建江拉住他。
“沒用了?!?p> “至少把錢要回來啊?!彼麘崙恐?。
“這兩年他不是喝酒就是麻將,那些錢只怕是早就被他花光了,他藏著爸媽的存折就是不想讓我們知道,你沒聽下面大伯說他已經(jīng)在欠錢了么?”
其實過了這么多年那個時候的委屈早已煙消云散,只是所謂的親情成了他心中一根永遠(yuǎn)拔不掉的刺,無人在意的時候會疼的越發(fā)厲害,會生瘡發(fā)膿,會裂口,會流血。
許三橋問許建軍:“軍哥,你今年回不回家?”
“又不是沒回去過,況且回去了住哪里?”
大家都沉默不語,許建軍擦了擦額頭的汗,冷淡的說:“反正我和我那個大哥是誰都不會待見誰的?!?p> 許三橋聞言,說起了許建林一家的現(xiàn)況?!澳愦蟾鐜е鴥鹤舆€不是出去打工了,也有幾年沒有回來了。”
另一個老鄉(xiāng)插嘴道:“還不是建江哥那事兒鬧得,你大哥是在村里每天被說閑話呆不下去了才走的。”
“也是,許建林兩口子就一個字:貪。建江人都沒了,他們還去啃骨頭吸血,這就是得了千錢想萬錢?!逼渲幸粋€年齡最大的老鄉(xiāng)說。
大家有一茬沒一茬的接著話,沒有注意到許建軍早就沉默不語只是賣力的干活,汗水滴落在腳底的木板上,也可能是淚水。
夕陽西下之時大家又笑嘻嘻的收工,袁淑華每天都做好飯菜等他們下班。一頓晚飯,大家一起吹會兒牛,喝會兒酒,褪去一天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