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平定
利刃出鞘，箭已上弦。
“住手！“
黑壓壓的騎兵里涌進一隊人馬，為首的是位身著素衣的婦人，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里，從鋒刃中從容而過。
眾臣紛紛跪地拜她：“臣等參見貴妃娘娘。“
寧王捏著刀，他拿不準(zhǔn)自己的母親要做什么。
林蕭然婢子出身，從宮嬪熬到貴妃，因受林氏恩惠，她總是對司馬聰照顧更多些。成年后為了韜光養(yǎng)晦，寧王自請封地去了川蜀，因此他與林蕭然雖為母子，卻并不親厚。
寧王不知母親會支持哪個兒子，這種不確定的因素就是懸在他頭頂?shù)牡?，他本該一聲令下將林蕭然控制住，或者一刀殺了，但命令到了嘴邊，卻始終沒狠下心來。
就在他猶豫時，司馬聰已越過眾臣向前相迎，一拜道：“母妃，前朝危險，您先回后宮吧?！?p> 林蕭然步步堅定，行至殿前，保養(yǎng)得宜的臉頰滿是淚痕。
跪伏在她身側(cè)的臣子心生疑竇，立刻道：“貴妃娘娘連夜為陛下誦經(jīng)祈福，已經(jīng)很累了，來人，快送貴妃娘娘回宮！“
林蕭然頓步，立于司馬聰身側(cè)，道：“王尚書，寧王和阿聰都是本宮的孩子，哪有兄弟反目，母親坐觀上壁的道理?！?p> 王尚書怕她聯(lián)合寧王一腳踹開司馬聰，怒喝道：“后宮不可干政！“
“本宮受命于陛下，調(diào)度后宮、兼掌鳳印，如何不能說話！“林蕭然怒視著面前大軍，她的目光定在寧王身上片刻，隨即捂住心口，面朝大殿跪倒，聲淚俱下，“臣妾深居內(nèi)宮，驚聞寧王謀反。寧王不忠于君，不孝于父，罪在臣妾教子無方，若今日奸賊得逞，臣妾愧對陛下，羞見祖先，今在此追隨陛下而去，赴九泉請罪！“
說著，林蕭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刀架在脖子上，洇出一片血跡。
司馬聰和寧王根本來不及阻止，方才對她心存疑慮的王尚書眼疾手快，猛的將她撲倒在地，又后悔又后怕的哭勸：“娘娘，萬不可如此??！“
騷動起來的人群中，寧王翻身下馬，他擠到林蕭然近側(cè)，眼睜睜看著母親托起司馬聰?shù)氖帧?p> 忍耐了一輩子的不滿終于爆發(fā)，他一把扯過林蕭然的手臂，嘶吼著質(zhì)問：“母妃！母妃！我才是你的兒子，他不過是你的養(yǎng)子，你為何要處處維護他而打壓我！“他劍指司馬聰站立的方向，“你受林氏恩惠，甘愿俯首為仆，可我又做錯了什么！我不是林氏的狗，我是成榮國的皇子！“
林蕭然此舉，直接擊破了寧王的偽裝，大軍駐扎城下，她冒著被軟禁甚至被暗殺的風(fēng)險，當(dāng)眾揭穿寧王的陰謀，瞬息間將這場宮廷之變定了性。
寧王冠冕堂皇的借口都因她這一跪不攻自破，連生母都罵他亂臣賊子，天下人又怎么會視他為圣明君主？
“混賬！“
林蕭然氣急，掙開寧王的手，反手就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扇醒了他的瘋狂，寧王意識到自己說的過分，態(tài)度放平和了一些，道：“本王繼位，您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后，再沒人敢說您是青樓歌姬、賤籍出身，您可以取林清芙而代之，咱們不必活在林氏的陰影之下，母妃！無論如何你都不該攔我！“
林蕭然心頭痛的滴血，表情卻是麻木的：“本宮從未奢求過姐姐擁有的東西，那些不屬于自己的，就算掙破了頭強奪來，又有什么意趣。即便你今日有百萬雄軍，又豈知明日不是階下囚徒？“她的目光遙望城墻，“就算你登上了皇位，可是阿許，你對得起小照嗎？“
漫天大雪紛落，隨風(fēng)帶來了一曲不知名的簫聲。
政元殿的殿門終于打開了，林昭吹著玉簫跨出門檻，看到眼前的場景微微怔了一下。
她將玉簫揣好，青紗未掩住的雙眸泛起悲傷，宣布道：“陛下駕崩?！?p> 眾臣陸續(xù)跪倒，哭聲震天。
丞相哭到喘不過氣，被侍者攙扶才穩(wěn)住沒暈，他一生追隨成圣帝，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問：“先生是最后一個見過陛下的人，敢問立儲一事，陛下可有留下圣旨？“
林昭對這場政變視若無睹，只顧將丞相扶起扶起，遺憾的說：“陛下未曾明旨，但……“
既然并未明旨宣告天下，那凡是皇子就都有繼位的資格，追隨寧王的將軍立刻振臂高呼：“陛下沒有旨意，那就該按規(guī)矩立嫡立長，然則，司馬聰?shù)纳甘橇质瞎?，林朝和叛國通敵，他們家哪還有臉坐龍椅！寧王出身正統(tǒng)血脈，又為長子，理應(yīng)由寧王殿下繼承大統(tǒng)！“
“信口胡言！“丞相提著袍子出列，護在司馬聰身前，“林氏通敵一案早已沉冤昭雪，乃惠司馬雷栽贓陷害！陛下在位時林貴妃僅是代掌鳳印，陛下從未廢后，康王殿下仍是嫡出！豎子無恥，膽敢顛倒尊卑，御林軍！“
相國一聲令下，身著鎧甲的御林軍鬼魅一般從四面八方涌來，一道鐵壁銅墻堵在寧王面前，將他的兵馬逼退到百步之外。
寧王越過涌動的人頭看見御階最上方的單薄身影，朝她問好：“林昭，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傲终褱\笑，“初識您時，殿下說自己是逍遙客，林昭有眼不識泰山，竟未瞧出您有如此抱負(fù)。殿下心機深沉，藏了這么多年，領(lǐng)教了?！?p> 寧王同樣對她報以笑容，就像在跟老友聊天：“先生太謙虛了吧，本王引您為知己，竟也沒想到您有此等心機，幾年內(nèi)把朝廷翻天覆地變了個樣子，連阿聰這樣的出身，也能收攏這么多朝臣支持，您的手段我才不敢領(lǐng)教呢?！?p> 林昭一向不會謙虛，理所當(dāng)然的接著這夸贊：“所以您不放暗箭，直接明搶？“
寧王揮手，示意她看向自己身后，威脅道：“可惜啊林昭，就算你計謀再深，算得再準(zhǔn)，就算你巧舌如簧，那又怎樣？你能憑三寸不爛之舌，勸退我的十萬雄兵嗎？！“
“大膽一試，也未可知。“
她的眼神如獵鷹瞄準(zhǔn)獵物一般，盯的寧王一個哆嗦。他如此毫無顧忌的闖入大內(nèi)，唯一的依仗就是司馬聰手中無兵，而不久前惠王謀逆、皇帝體弱，北疆緊挨著的烏列國早有再度進犯的意圖，司馬聰將最得力的將軍元都派去了北疆，只要他掐準(zhǔn)時機控制住雍都，司馬聰將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
至于御林軍，那是非陛下無人能用的狗，沒有圣旨他們絕不會動，如今皇位未定，司馬聰驅(qū)使不了他們。
前后退路堵死，蟄伏半生，他為此刻早已豁出了一切。
“拔劍！“寧王劍指蒼天，要在這黑壓壓的雍都，劃出自己的天地。
伴隨一聲暴喝，羽箭齊發(fā)，司馬聰奔到林昭身前，將她圈在雙臂間。
然而他懷中女子并不驚慌，玉簫被她當(dāng)作利劍，唰唰兩下便打飛了近在咫尺的亂箭。
朝臣們奔竄著尋找遮蔽的地方，一輪萬箭齊發(fā)，宮女太監(jiān)倒了一地，就在寧王抬起手，準(zhǔn)備發(fā)動沖鋒的那一刻，只充當(dāng)鐵壁的御林軍突然動了。
身著重甲的御林軍架起盾牌擋在司馬聰前，寧王的陣型遭到?jīng)_擊，漸漸開始自亂陣腳。
戰(zhàn)局頃刻反轉(zhuǎn)，寧王大聲質(zhì)問御林軍首領(lǐng)為何不尊君令，擅自倒戈，抬頭就看見林昭高高擎起的手掌里，正拖著傳國玉璽。
見玉璽如同見皇帝，擁有它的人等同于擁有了天下。
御林軍不愧是專為皇帝服務(wù)的精兵，不到半個時辰就控制了寧王帶進大內(nèi)的人，城外兵馬無故斷了消息，寧王在里面殺翻了天也沒等到支援，他派去送信的傳令官，都被林昭府上的弟子悄無聲息做掉了。
宮門朱紅，分不清是血是漆，殺聲起伏，辯不明哀嚎源于何處。
司馬聰被緩過氣兒來的官員簇?fù)磉M政元殿，他回身去拉剛才與他并肩的女子，卻發(fā)現(xiàn)那人還站在玉階下，裙角鮮紅，眼噙笑意。
他失聲喊道：“林……“
林昭穩(wěn)穩(wěn)的站在血海中，像一尊雕像。
只聽雕像開口，胸有成竹：“殿下莫急，援軍就到。“
只聽“咚”一聲巨響，崇政門的大門被整個推倒，大批援軍踏著叛軍的尸體涌入，元都將軍策馬奔進皇城，一刀砍斷了寧王戰(zhàn)馬的脖子。
寧王翻下馬背，立刻就被壓在御林軍的長刀下，他抵著刀刃膝行向前，失聲怒吼：“林昭！“
林昭根本懶得理他，她跪在滿地鮮血里，手捧玉璽高聲道：“恭迎新帝登基！“
眾臣各自躲在柱后，此時從惶恐中緩過神來，一個個露出腦袋，叩首長拜：“恭迎新帝登基。“
皇權(quán)之巔，眾生匍匐，唯有司馬聰挺拔如青松，他并不急著接過玉璽，反而走下階，親手拿開了架著寧王的刀：“皇兄，你我不該走到這一步的。“
“阿聰，生在帝王家，從來都由不得自己選擇?！?p> 宮門之變就此平息，史書之上，三言兩語，足已匆匆掠過。